大厅内重新摆好了晚膳，纪云欢已经用过饭了，还是陪着父亲小酌了两杯。
    纪首辅随意的靠在椅背上，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在最信任的妻女面前，他终于褪去了严肃冷硬的面孔，露出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罕见的露出了茫然之色，眼中闪着泪光，轻声道：“欢儿，爹爹对不起你啊！梁晚舟这个混账东西，我有时候真的想……想一剑杀了他！”
    纪云欢发现父亲已经有了白发，记忆中高山一样的父亲也会露出疲态。
    内阁之中争权夺势尤为激烈，当然六部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个总在鼓动臣子内斗的皇帝，朝堂上的风气自然是一团糟。
    首辅之位，看似光鲜，身居高位，皇帝既仰仗纪首辅，又忌惮他的权力，三天两头的敲打，做得不好自然被训斥，做得太好了也惹皇帝忌惮。
    纪云欢给父亲倒了一杯酒，敬了父亲一杯，“爹爹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是梁晚舟！”
    “老侯爷拿命拼来的爵位，只要梁晚舟稍微上进一些，哪怕只是做个安分守己之人，靠着侯府的爵位，靠着爹爹的帮助，肯定能在京城里有一席之地，这原本是顶好的姻缘。”
    “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全是梁晚舟自作自受，爹爹往后不要再为梁家之事费心，保重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纪首辅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他跌跌撞撞的扑到了纪夫人跟前，伸手挥开了桌案上的账本，撑在桌上望着纪夫人。
    “曼儿，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怎么都不看我？”
    纪夫人弯腰去捡账本，纪首辅不依不饶的挡在她面前，他搂着纪夫人的脖子，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小华对不对？你不想过继小华，小华不堪大任，李姨娘也不安分，那小华就不能当嫡子。”
    “我……我也不知道小华被养成这样了，除了爱玩些，平日里瞧着倒是乖巧懂事，是我疏忽了，曼儿，你如今都不跟我心里话了，你就知道看账本，你还不如欢儿呢，欢儿都知道陪我说说话……”
    纪夫人的脸有些红，在纪首辅怀里挣扎了一下，“你放开，女儿还在呢。”
    就是因为女儿在，纪首辅才格外的放肆，若是女儿不在，他胡搅蛮缠，夫人就该打发他走了。
    “我不管，你今日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就不放！”
    纪夫人又羞又怒，她温柔惯了，生气也是暗暗的，从不对丈夫发火。
    “老爷是一家之主，您要抬小华当嫡子，我能说什么？我都说了小华天赋不佳，科举之路肯定艰难，老爷就让我先教养着，老爷这般看重小华，我悉心教导，反而惹得小华厌恶，李姨娘倒是三天两头过来闹腾。”
    “我知道老爷忙，左右不过是内宅小事，难道我要学那等妒妇，日日找老爷告状？我若是连内宅都管不好，岂不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纪夫人委屈得直掉眼泪，“当着女儿的面，你就恶人先告状，我有什么好交代的，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能和和气气的。”
    纪首辅轻轻擦拭着纪夫人的眼泪，小声哄道：“是我错了，都怪我愚钝，没能领会夫人的深意，以后我再也不提过继庶子之事。若是夫人有看中的，无论是谁家的孩子，一定要告诉我。”
    紫檀进来替纪夫人净面梳洗，夫人虽然哭了一场，但精神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看老爷的目光里都透着几分欣喜。
    紫檀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害怕老爷和夫人因为过继之事离心，后宅妻妾之争永远都不会停歇，只要夫人稍弱一些，李姨娘立刻就会猖狂起来。
    纪夫人也不看账本了，她打发紫檀把账本收起来，只是专心的盯着丈夫瞧。
    纪云欢站在这里都觉得自己多余，正要跟着紫檀一同出去，就被父亲叫住了。
    “欢儿先留下，家里的事，你也可以听一听，你母亲身子不好，你留下来侍疾，眼下府中有一件大事要办，你母亲若是忙不过来，你也能帮帮她。”
    侍疾不过是借口，纪云欢明白父亲是要留自己住一段时日，梁家现在就是一团烂泥，父亲不想让她搅和进去。
    纪云欢心中感动，从善如流的坐下了。
    纪首辅道：“今日殿试过后，陛下钦点了孔良为新科状元，前三甲中，孔良最为年轻，生得也算周正俊朗，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了，孔良尚未定亲，我准备把月儿嫁到孔家。”
    纪云欢转念就想到了许多，上一世孔良就是会元，才学自然是好了，后来爆出蓬莱酒楼买卖会试考卷一事，孔良无辜受到牵连，殿试之后，名次就落到了后头。
    上一世是纪首辅担任主考官，所谓买卖考卷一事，不过是二皇子自导自演，并无实证，可京城里却传到沸沸扬扬，皇帝压根就不在乎真相，任由流言传播，皇帝明晃晃的厌恶景煜，又斥责了纪首辅，更加坐实了传言。
    表面上是皇帝将此事压了下去，护着景煜，但此事并未详查，反而让景煜有冤无处诉。
    如今孔良成了状元，倒是实至名归，等景煜登基，必然会重用孔良。
    纪云欢笑道：“三殿下也曾夸赞过孔公子，说他师从麓山书院的老院长，人品学问都好，更难得的是通人情世故，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咱们同孔家结亲，如今瞧着是父亲抬举他，但孔公子年轻，往后自然有好前程，倒是能与纪家互相照应。”
    纪首辅心中闪过一抹异样，女儿说起三殿下的时候，语气实在是太亲昵了，脸上还带着笑。
    两人自幼相识，可如今却没什么交集，什么时候还私底下谈论新科状元了？
    纪云欢含笑看着父亲，也不解释，只是继续说这门亲事，“孔母身子不好，最好能在今岁完婚，若是要守孝的话，耽误的时间太长，三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不好再拖延。”
    纪首辅点点头，“确实如此，还是欢儿想得周全，时间仓促了一些，欢儿你就留在府里，多替你妹妹上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