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痕大惊失色,足底一跃,身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美妙弧线,长剑出鞘,夜空中一道绿光闪现,登时将先前蓝绿弱光尽数吞没,总算躲过慧宁一记杀招,足底借势站稳,落在她的身后,看似运劲巧妙,却已在死生边缘走过一个来回,不知觉间,额上沁出滴滴汗珠。
慧宁回过身子,瞳孔陡张,道:“‘息壤’!你是沈碧痕,‘玄冥’沈墨渊的女儿,很好,很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碧痕暗自心惊,道:“你怎知道?”
慧宁道:“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右腕一抖,“瑶池剑”剑尖所指,又是沈碧痕的左眼。
沈碧痕心知自己身份已被识破,慧宁必会痛下杀手,这尼姑的武功与安歌儿天上地下,比那唐桑榆还要高出不少,第二剑实难抵挡,一个纵身便往树丛中跳,只盼慧宁追之不及,能由得自己隐身黑暗之中,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沈碧痕反应极快,慧宁去势更快,沈碧痕眼见树林只在咫尺,却有一道蓝绿弱光如流星般自左侧飞向身前,正是慧宁长剑后发而先至,沈碧痕这一跃,正将香颈朝“瑶池”剑刃送去,她身在半空无从收势,剑在右手,格挡也已不及,心道:
“我这便要死了么?晋大哥,晋大哥……”
这一刻忘却命悬一线,反而默默自问:“为甚么我在生死之际,想到的竟不是爹爹妈妈,不是哥哥,而是晋大哥?”
眼见喉咙便要穿过蓝绿弱光,整个人不免身首异处,三个方向同时出现风声,树林中挥出一掌,竟将蓝绿弱光逼退数丈。
沈碧痕微一恍惚,脚下踩中一根树枝,一个趔趄未能站稳,整个身子向后仰倒,不找树枝抓牢,反而下意识去摸喉间,触手处没有创口没有流血,心下稍宽,又觉手臂一紧,整个身子被这股力道一带,隐入杂枝密叶之间,剑身透出的绿光照出一个男子脸庞,听那男子轻声道:
“还不收剑。”
正是晋无咎。
沈碧痕手法娴熟,“息壤剑”回鞘,四下随之转暗,慧宁全不罢手,对准绿光最后显现之处一顿攒刺,沈碧痕腰间被揽,不敢出声不敢抗拒,蓝绿弱光下依稀辨得一二,见晋无咎于林中行动敏捷,借助时不时的丝微风响,近乎抱住自己一通左穿右插,几个出入已远离“瑶池”剑风。
又听树下慧宁大声叫道:“是‘降龙十八掌’!闻师兄、宁师兄、熊师兄,你们都出来罢,它丐帮既然勾结盘龙魔教,便怪不得我江湖正派倚多为胜!”
先前马上三名男子正是贵州梵净派掌门宁伯庸、云南鸡足派掌门熊泰行、湖南衡山派掌门闻达,这次与其余十派掌门相约,同赴陕西拜访终南派掌门诸葛茕,在一起共商大事,峨眉、梵净、鸡足、衡山四派同路,拟于冰川镇外暂宿一夜,明日早起快马加鞭,却不想生出这种变故。
五人除安歌儿外皆为一派掌门,自持身份不愿联手,宁熊闻三人一早便已听见慧宁跃上梁顶,始终候于房中留意,直至慧宁出声,方才先后自窗口跳下。
冰川镇向来冷冷清清,今日忽有不速之客,镇民从门窗缝中看见几人凶神恶煞舞刀弄剑,吓得赶紧熄灯,躲在暗处不敢吱声。
闻达道:“师太,你剑上的血……”
慧宁道:“贼人受了伤,便躲在这树丛中。”
沈碧痕周身不觉疼痛,则受伤的自是晋无咎,感觉腰间被紧紧搂住,换作平日,早已手起剑落要了这人性命,但此刻危机四伏,与之同处攸关,内里竟无半分厌恶。
胡思间四人已先后上树,晋无咎只盼有狂风大作,吹响整片林子,便可趁乱逃走,奈何天公不作美,微风不长反消,枝叶纹丝不移,只要身子微微一晃,立时便要惊动四人。
四柄利剑均能于夜间散发光芒,一者蓝绿、一者深紫、二者暗褐,慧宁走在当先,越离越近,沈碧痕弱光下看得清晰,晋无咎左臂一道深口,不住涌出鲜血,深自忧心,感觉腰间右臂不住颤抖,只道他在害怕。
再一细看,见他左手成掌,显已聚足真力,右手不自觉握住剑柄,心下打定主意,若是难逃一死,索性宁为玉碎,感觉一阵强烈男子气息近在咫尺,仿佛死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
慧宁挥舞“瑶池剑”,将面前树枝根根砍落,剑光到处,叶间有微光反出,果然四颗眼珠直溜溜盯住自己,喜道:“在这里了!这回你们还不死么?”
哪知“瑶池剑”刚刚举起,右胁拂来一股掌风,一只大手已在分毫之处,想到“降龙十八掌”的至刚之力,忍不住打个哆嗦,不得已将全身真气凝聚右胁,当此局面闪避不及,惟有以毕生功力硬扛这一招“或跃在渊”。
只听“啪”的一声传出,慧宁脚下树枝折断,整个人坠落下去。
沈碧痕只觉腰间大手近乎将自己托起,悬空于枝叶间穿行,心道:“你这老尼姑,这样挨一招‘降龙十八掌’,可有得你受。”
想让晋无咎放下自己,自忖做不到如他这般畅行无阻,这时候逃命要紧,甚么男女授受不亲,只好姑且放在一边。
身后闻达道:“师太,你没事罢?”
慧宁道:“没事,贼人功力差得紧。”
沈碧痕听她说话中气十足,显然毫无伤势,不免乍舌,心道:“晋大哥的‘易筋经’内力呢?他这‘降龙十八掌’,连那淫贼也抵受不住,为何这老尼姑一介女流,竟会……原来他左臂的伤,竟然这般严重。”
她又哪里知道,晋无咎在蓬莱仙谷便只认真练过十天,随后黄龙圣境陪纤纤打坐,也只冷饭热炒,更想不到那日有班陆离暗中相助,才能打得唐桑榆落荒而逃,坚信晋无咎通天彻地之能,只因手臂受伤,一身内力才剩了十之一二。
晋无咎搂抱一个柔软娇躯,一路披枝斩叶向西疾奔,没几步已出了冰川镇,闻达安歌儿虽被慧宁耽搁,宁伯庸熊泰行却紧追不舍,万籁无声之中,二人跑到哪里都有“哗哗”声响,脚下宁熊紧跟不舍,再过少时,慧宁师徒与闻达又尾随而上。
晋无咎只盼逃出镇子能有一道山坡,便可随机应变,结果面前一片空旷,莫说山坡,油桐亦到此处终结,暗暗叫苦,随眼前一亮,慧宁手中“瑶池剑”照得二人再也无所遁形,十只眼睛在脚下虎视眈眈。
晋无咎到这时反而大脑灵转,心道:“你任家可真把我害死了,没事去铸炼甚么夜光剑,唉!罢了罢了,反正没有了纤纤,死活也就那样。”
他对眼前四派与任家过往一无所知,只因看见四柄长剑能于夜间发光,心灰意懒之余,下意识把罪过推给任家铸师,至于此念歪打正着,他更是半点不去管它,附耳对沈碧痕道:“我下去引开他们,你朝相反方向逃命罢。”
沈碧痕秀眉一扬,大声道:“你当我沈碧痕是甚么人?死便死了,能与晋大哥死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晋无咎苦笑道:“我是左右不想活了,你却自己找死,活着有甚么不好么?若是纤纤肯留在我的身边,我也没那么高兴去死。”
沈碧痕回以一笑,道:“只可惜最终陪你死去的,不是纤纤姑娘,却是我沈碧痕。”
树下五人见晋沈不思脱身,反当自己之面扯些有的没的,一个个哭笑不得,竟忘记上前追杀,终是慧宁最先反应过来,道:“死到临头还在打情骂俏,怎么说?是你们下来受死,还是贫尼上来收了你们,”
沈碧痕竟不看她,道:“晋大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好教我死得明白。”
晋无咎道:“你说罢。”
沈碧痕道:“你到底是不是深藏不露?”
晋无咎道:“我一早便对你说了实话,是你自己不肯信我,我若真有那日功力,这老巫婆哪里留得住我们?”
沈碧痕咯咯而笑,道:“好罢好罢,我当真被你骗了,原来你比我还差得远,我们下去。”
晋无咎奇道:“下去?”
沈碧痕道:“死在树上有甚么好?去痛快杀一阵罢,能把那美貌姑娘杀了,也算是给我俩陪葬。”
慧宁听晋无咎骂自己“老巫婆”,双手已握得“格格”作响,又见二人主动下来受死,心想如此再好不过,安歌儿却吓得退后一步,适才过招,已知远非沈碧痕敌手,只怕对方临死前奋力一击,当真拉自己一同上路。
慧宁喝道:“退甚么退?你便这么怕死?”
晋无咎想起当日牟庄大会,冯义孝也对自己说过相同的话,忍不住轻蔑一笑。
慧宁道:“你笑甚么?”
晋无咎道:“我笑你们这些人自己死要面子,还不让人家怕死。”
沈碧痕亦对安歌儿笑道:“别怕别怕,我吓唬你的,你的命我要来何用?”
抽出“息壤剑”,指向慧宁,道:“师太,是你一个人上,还是你们一起上?”
闻达惊道:“果真是‘息壤’!是‘息壤’!”
沈碧痕见他两眼放光情绪激动,不以为然道:“你堂堂一派掌门,却垂涎他人宝物,害不害臊?”
又在腰间一拍,对晋无咎嗔道:“快放手啦。”
双颊红晕,语气中却无责怪之意。
晋无咎这才发现自己右手始终搂在她的腰间,片刻未曾离开,赶紧一个抽搐缩回,连退三步,脸上一阵火辣。
沈碧痕嫣然一笑,忽而脚步疾出,合身扑上,“息壤剑”直指慧宁左目,同时左手凌空三指,虽劲力不足,无法传至慧宁身上,但与空气摩擦之声大可扰敌。
慧宁见她突施冷箭,“瑶池剑”上挑,直刺她的小臂,沈碧痕只作不见,拼着右臂被划得皮开肉绽,也要一剑到底,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慧宁大惊,向右一跃,姿势已显丑陋,“瑶池剑”偏了去势,沈碧痕一剑刺空,落地后更不停顿,“息壤剑”两纵两横,于眨眼间连出四剑,招招只攻不守,只见夜空中一个碧绿“井”字。
慧宁先前一招受制,未能缓过劲来,欲以“瑶池剑”指向沈碧痕咽喉,又想她一心求死,必定不防,仓惶间后跃一步,沈碧痕再一剑直刺,自“井”字中路直进,将慧宁逼退两步。
第十三回 不见阑珊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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