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阿尔德。”
    “是的。”
    “尹璃呢？”
    “就像每个失去亲人与挚友的人一样。”
    塞壬深深地叹了口气。
    “艾尔奇亚。”
    “我在。”
    “我感觉……自己已经有点麻木了。”
    “是么。”
    “悲剧已经太多太多了……在这些如同冰雹般接踵而至的打击下，我居然……已经开始习惯并接受这些痛苦了。”
    “是么。”
    “我不应当忘记那些逝去的人——但如果我要向前走，却又必须将他们留在过去。”
    “是的。”
    “白桦还是那副样子，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我在感到心寒的同时……却又对她感到异样的羡慕。”
    “是么。”
    “被混沌侵蚀了人性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感受到那么多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可以坚定地往前走了？”
    “……大概吧。”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随机应变。”
    “除此之外呢？”
    “地脉中的魔力已经不够了，但巴别塔必须在地球上建成。因此我要寻找办法。”
    “你找到了？”
    “我找到了。”
    “告诉我，艾尔奇亚。当百年之后——如果人类还能够存续到百年之后的话——我们从这名为'方舟'的宇宙监牢中重新踏上母星，看见的将是怎样的光景？”
    “全新的生态系统，全新的地形。”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种笼统的回答——你都算到了，对吗？”
    “核弹在赤道附近的大量集中爆炸会对莫霍洛维奇不连续面造成极大的扰动，这种影响将会是极度长远的——接下来的百年甚至千年的时光里，火山喷发与地震将会变得极度频繁；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建造地下城，而是建造'方舟'这样的太空城市进行避难。”
    “还有呢？”
    “核弹的热量使得南极冰川几乎完全融化，洪水甚至会淹到内陆地区甚至将所有大陆埋于海平线之下。冰川重新形成的时间或许会比我们想象的时间更加漫长，但我们重新回到大地上时已是几百年后，洪水多少也会褪去一些。”
    “还有呢！”
    “赤道附近会多出一个巨大的坑，或许海水会填充进去造成不可预测的其它灾害……但是无所谓，不可能会出现永久性的破坏。地球上现有的所有物种都将毁灭，直到u235达到半衰期，致死的辐射消退并且人工智能重新播撒下各种植物的种子以及足够繁衍的动物。陨石、火山喷发所扬起的尘土会到达平流层，由于平流层内没有气象变化，所以在重力的作用下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使得大地重见天日。”
    “我想知道我们最后会看见什么，大贤者。”塞壬直直地盯着对方的双眼道：“你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吧？”
    艾尔奇亚回望着她的眼睛，那灰色的瞳孔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毫无波澜——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淡淡地说道：
    “无边无际的大地。”
    “是荒芜的、还是布满生机？”塞壬追问道：“我们最后看见的究竟会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还是风吹草地见牛羊的无限草原。”
    “只是无边无际而已。”艾尔奇亚移开了目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做什么？”
    “既然一片大陆的地脉力量不足以启动巴别塔……”
    “你要做什么！”
    “我要将所有的大陆重新拼凑成一个板块，然后在中心建造巴别塔。”
    塞壬的表情像是被一块石头噎住了一般——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艾尔奇亚，希望能够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这是个恶劣的、不合时宜的玩笑。但残酷的是，艾尔奇亚那双淡灰色的眸子中闪烁着的是平稳的、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了的光芒。
    “你是认真的。”她缓缓地说道：“我看的出来……”
    “我知道。”
    “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艾尔奇亚没有回答，像是一块自远古便屹立于此的雕塑，沉默地注视着舷窗外那颗缓缓旋转的灰色星球。
    “地脉的力量丧失以后需要漫长的时光才能恢复。”塞壬与他一同凝视着那颗苦难的行星：“而地脉中的力量直接影响到其上生存之物。”
    艾尔奇亚依旧没有搭话，像是一块海边的石头，在无声的沉寂之中承受着海浪的咆哮。
    “艾尔奇亚。”塞壬犹豫了许久后说道：“你根本没有打算让人类回到母星对吗？”
    散发着柔和的灰色光芒的地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舷窗的一角，窗外仅剩下无尽的、散发着微弱光华的繁星，在同样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旋转着。
    黑暗像是柔软的黑天鹅绒，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他苍白的面容之上。塞壬看见那无穷的星辰倒映在那双淡灰色的眸子里，就像是某种怪异的宝石。
    “我从未这么说过。”
    他在近乎无限的沉默后低声说道——这句话的语气已经表明了一切，这个世界的方向已经被引导向了最糟糕的方向。
    永远的漂泊，永远的……孤寂。
    “你想抛弃这颗星球，对吗。”塞壬竭力抑制住自己嗓音的颤抖——她在咽下一口唾沫后做到了，这种颤抖转移到了她的浑身上下：“你想要让人类在这片凶险黑暗的空寂太空中去寻找新的家园？在如此渺茫而远不可及的希望中踏上一场没有目标的征途？”
    艾尔奇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就像是雕塑一般背着手，面对着那片无穷无尽的黑暗——而那片无尽的暗夜却正是人类远征的尽头。他就那样深沉地、绝望地看着那闪耀的群星深处，仿佛他的灵魂在那些遥远的恒星中燃烧。
    “人类的未来。”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在遥远而不确定的远方。”
    “你在使用核弹之前就想到这一切了吗？”
    塞壬无神地与他一同望着那片神秘的群星——她不想再做什么挣扎了，把一切都交给艾尔奇亚好了……她累了。
    “我知道自己肯定会在亲自毁灭世界与被神族毁灭世界中做出选择。”艾尔奇亚苦涩地笑了笑：“所以我做好了一切准备。”
    塞壬没有再说什么。
    “实际上，即便是所有核弹的纯粹威力加起来都无法杀死那样的神族。”艾尔奇亚突然说道：“但他却可以轻松地把世界炸成灰烬。”
    “你的意思是……”
    “杀死那个神族的不是核弹本身，而是它的副产物。”艾尔奇亚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气：“摧毁了那些已经展开的毁灭法阵以及神族本身的，是爆炸中产生出的某种辐射或我们未知的光。”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我当然不知道，否则我也犯不上用上所有核弹与其一搏。”艾尔奇亚苦笑道：“我只知道一定有某种东西在核爆炸中产生并对魔法造成了干涉——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人间监视着人类的动态，为了不让这张最后的王牌被神族发觉，我没敢公开研究这些东西。”
    “而你不确定什么样的剂量才能在全球范围内摧毁那些漂浮在大陆上空的法阵并消灭那个神族。”
    “是的。”艾尔奇亚转过头来——塞壬看见他那双灰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诡异的光：“所以我选择自己毁灭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