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最近太虚剑宗那个大师姐发疯了。”一个手持弯刀,身穿皮袄,打扮的像个域外之人的中年人问道身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愣了一下:“太虚剑宗哪来的大师姐,不是只有大师兄么?听说最大的上仙是个姓杨的男人,好像叫杨永信还是什么的。”
中年男子拍了年轻人的脑袋一巴掌:“蠢货!人家叫杨不信,什么杨永信啊。你说的那个杨永信是咱前段时间做的那比买卖,还是你小子亲手把他用棍子串了起来挂到山门上的。只可惜那老小子运气好,没等活活晒死,突然雷雨,给劈成了焦炭。”
年轻人嘿嘿一笑:“那这个太虚剑宗大师姐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发疯了?我听咱们大当家的说,习武之人要是修行不得当,会走火入魔什么的。轻则瘫痪,精神错乱,重则当场暴毙。”
喜欢在年轻人面前卖弄自己的学问,恐怕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听到年轻人发问,中年人搂了搂自己那把乌黑的弯刀。
寻常的山贼,用的武器多半是梭镖、木棍一类的东西。他手中的弯刀,熟铁制的,刀刃也包了一层钢,是大当家赏给他的。在整个忠义堂里,是顶尖的货色,能当传家宝用的。
年轻人看中年人摸刀,心知这人又开始炫耀,便装作不屑的样子说道:“你不说就罢了,反正我也不感兴趣。”
中年人看年轻人急眼了,又忙嘿嘿一笑说道:“你看你急什么。我和你说,这个太虚剑宗大师姐,名唤简单,是大长老简易的女儿。年纪不大,可是听说剑道修为直追那些长老。太安老宗主原本想要收她为徒,可是收徒那天,突然狂风大作,祖师爷显灵。祖师爷对太安老宗主说,太安啊,简单这个女娃,是西王母座下的青鸟转世,来人间修行的。我等剑宗子弟,死后虽然也能位列仙班,却不如西王母座下青鸟尊贵,你要是收了她为徒,那是以下犯上,损了自己的功德。”
中年人看年轻人听的双眼放光,心下也有些骄傲,歪头吐了一口浓痰继续说道:“太安老宗主的师公,入了天界已经一甲子的年头,谋得了一官半职,这才有资格暂且收了徒。算下来,这简单的辈分要比太安老宗主还要高一辈。”
年轻人惊呼:“简易大长老不是和太安老宗主平辈么,这么算下来简易大长老得管自己闺女叫师叔?他俩见了面怎么论辈分?”
“你管我叫爹,我管你叫叔,各论各的呗,还能咋的。”中年人乐呵呵的说道。
自古以来,精神胜利法便植根于各个文明的底层人群。虽然难以想象太虚剑宗高层的形象和生活,但是编排他们,向来是林檎城和周遭小邑所有人的乐趣。
年轻人深思许久,摇了摇头说道:“我听私塾里教书的老人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仙。你吹的玄玄乎乎的,我才不信呢。”
被人反驳,中年人非但没有发怒,而是露出了些缅怀的神色说道:“你小子没有我这运气,以前我还是个良家人,家在林檎城中。简单元君下山的时候,我有幸见过一面。那身段儿,那脸蛋,啧啧……看一眼能让你小子半个月睡不着觉。就是那时候年纪还小,胸脯子还没发育起来,也不知道现在长到什么程度了。”
年轻人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随便你说什么,反正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
中年人给了年轻人脑门儿一巴掌:“当年闹饥荒,不是太安老宗主弄的粥棚,你我能活到这会儿?太虚剑宗的粥棚,米汤都是白的,吃一碗能躺一天饿不死,比衙门的粥棚强了一百倍。你还说这世界上没神仙?太安老宗主不是菩萨转世,能发这种大慈悲?你看那些地主老财荒年的时候,围子里可曾漏出来一粒米?”
年轻人挨了一巴掌,却还是乐呵呵的笑道:“那倒是那倒是,老宗主肯定是菩萨转世。”
中年人犹自叹道:“只可惜,这简单元君发了疯,这两天听说带着两个太虚剑宗弟子到处杀人。不过这娘们儿确实生猛,这才几天啊,拆了几十家店铺,灭了十几个山头。人头和下雹子似的,噼里啪啦的落……”
说完,年轻人没有接话,而是死命盯着中年人手里的弯刀看。
中年人抱紧了,不愿给年轻人多看一眼。不过一会儿之后还是叹道:“大当家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连正常巡(da)山(jie)都不让了。”
年轻人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大当家前几天扛回来那俩人,你说扛个活人就算了,还扛了个死人过来,这两天尸体都发臭了,大当家还不让丢。那个活人也和个死人似的,这么多天了,动弹都不动弹一下的,每天还要小六子去灌粥。”
中年人摆了摆手:“你懂什么,三当家的酒后说过,那个还没死透的人,衣服上有太虚剑宗的剑纹,肯定是个高层。大当家应该在谋划什么东西,不过不知道大当家命够不够硬。事关太虚剑宗的买卖,不是什么人都有命做的。”
年轻人咬了咬下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高大叔,听说最近有不少兄弟都要出走。大当家的不让做买卖,兄弟们都觉得没什么前途了。要是真和你说的似的,大当家要做什么大买卖,还不是要让兄弟们拼命。兄弟们虽然佩服大当家的,不过……高大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要不要一起走……”
高姓中年人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入山晚,大当家的手段你没见过……不过你们真的要跑,大当家估计不会拦你们。”
年轻人没得到自己的答案,继续追问道:“高大叔,你还没有跟我说,到那时候你要不要……”
中年人摇摇头:“小时候,我们村里能活到五十岁的,就已经是高龄了。我听说书的说过,孔素王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我今年算下来都四十六了。要不是大当家,我恐怕在一年前就死了。小子,你觉得我还有几年的活头?”
中年人又给了年轻人脑袋一巴掌:“你们想走就走吧,大当家要干什么我就陪他干什么,反正我也活够本了。”
年轻人一脸不爽的说道:“你老打我,打坏了脑袋,万一我将来没法成为武林高手了怎么办。”
中年人哈哈大笑:“你小子还当武林高手?做你的梦吧,你问问人家太虚剑宗愿意收你么?捐道缘的钱你去哪儿弄?把你爹妈的棺材刨出来卖的钱都不够吧?”
说完,中年人看年轻人的脸上有些难过,也知道自己打个比方有些过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还相信父母真有在天之灵。不像他这种人,没什么讲究。
中年人始终觉得,自己那倒霉父母,死后自己都没给他们烧过一个纸钱。太虚剑宗这种人间仙境不捐道缘都进不去,何况那真正的天界。
不过中年人还是出言安慰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和我一样的刀么?招子放亮点儿,万一遇到头肥羊,你小子没准儿真能混把刀。”
年轻人不屑的说道:“呸!能带刀的肥羊,那还是肥羊?那是老虎!大当家都不会轻易招惹这种人,咱俩上去送死?”
中年人自负一笑:“别看你高叔我这样的,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大当家能赏我这么一口好刀?咱爷们儿小时候也跟着村里的一个军爷练过的,这些年也没松懈。虽说没入品,普通人收拾三五个还是不在话下的。”
年轻人才不会信他的吹嘘,只是撇了撇嘴。
中年人突然把脑袋凑了过去:“小子,你多想要我这把刀?”
年轻人虽然不信中年人真能把刀送他,却还是如实说道:“做梦都想!”
中年人说道:“你看我这么大岁数了,别说良家的姑娘,就是窑姐儿都瞧不上我,我们老高家就要绝后了。要是咱们忠义堂真发生什么大事儿,我要死了,我就把这口刀送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年轻人眼睛一亮:“什么条件?”
中年人笑问道:“你有名字么?”
年轻人摇了摇头:“俺爹娘死的早,哪有空给俺起名字,你们一口一个小子的叫着,不也挺顺口的么?”
中年人笑道:“要不你姓高吧,当我干儿子。等我死了,你拿着刀走。我回头把我藏钱的地方告诉你,你再安稳攒点钱,没准儿能够捐个道缘。不过有个前提,你不能叫我高家香火断了。”
年轻人一脸不爽的说道:“老不死的,你知道一炷香多少文钱么?要我给你高家烧香,我不得心疼死?”
中年人嘿嘿笑道:“那你不想要刀了?”
年轻人盘算一番,心想自己还是赚的,咬了咬牙说道:“得,姓高就姓高。我干爷爷和干奶奶叫什么?到时候给你烧了香不给你爹娘烧香,等你老不死的入了土,还不得被我干爷爷干奶奶打断腿?”
中年人眼圈泛红,颇为感动的看了看已然有了姓的年轻人,他知道,年轻人其实是愿意的。要是不愿意,他方才就一口答应下来了。山贼有山贼的生存方式,小山贼的生存方式是他教的,所以他最了解小山贼。
不过小山贼的问题还是让高姓中年人犯了愁。
他爹娘死于一场蝗灾,是活活饿死的。当时他求别人和他一起挖坑埋了爹娘,不过那种灾荒年头,大家基本都选择躺在地上节约体力。多动弹一下,就代表活命的机会小了一分。
有几个和他家交好的人,愿意帮他的忙。出于邻里关系的感情,只收他半个馒头。
最后他还是没舍得,后来他爹娘的尸身让狗叼了去。待他哭着找到那窝野狗,打死了之后,那窝野狗吃饱了,肉里也有了些肥油,高姓中年人这才活了下来。
他娘的,自己爹妈叫什么名来着?
中年人想了很久,摇摇头说道:“我他娘的也忘了,你单给我弄块牌子就行了。”
年轻人切了一声,而后说道:“高大叔,我到这会儿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高姓中年人笑着说道:“我啊,我叫高……”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形容沧桑,背着一把长弓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衣着华丽,衣服上面却有不少污垢。
年轻男子甩动长弓,弓弦震颤,在刚刚姓了高的年轻人脖子上绕了一圈儿,年轻人的脑袋就咕噜咕噜的落了地,还打了个滚儿。
年轻人的脑袋落地之后眨了眨眼,若是早死上零点二秒,彻底死绝的那一瞬间,没准儿眼还能是闭上的。
年轻人虽然有些形容消瘦,但是声音依旧浑厚:“带我去你们山门。”
中年人还没告诉年轻人自己叫什么,年轻人姓了高还不到半个时辰。
自己死后,再也没人帮自己烧香了。
听村里老人说,死后没人烧香,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中年人的身躯摇摇晃晃,握住弯刀的指节发白。刚才年轻男子出手凌厉,应该是入了品的高手,十个自己摞在一起也不是个儿。
不过都永世不得超生了,谁还顾得上这些?
高姓中年人挥着弯刀朝年轻男子冲了过去。
待到离年轻男子还有三步之遥,年轻男子朗声道:“我叫杨不信。”
高姓中年人跪倒在地,匍匐着,姿势像极了当初吃了高姓中年人爹娘的尸首,临死前却恳求高姓中年人放过自己没断奶的孩子的那条野狗。
杨不信重复了一句:“带我去你们山门。”
高姓中年人爬到方才姓了高的年轻人尸体旁边,把丢了身子的脑袋抱在了怀里,失声痛哭。
杨不信心下有些恻隐,也骤然想起宗主对自己说过:“不信,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
不过想到自己刚才听到这两个人交流的时候,高姓中年人形容的年轻人杀人的方式。
杨不信又想起那日沧泪河畔,宗主一口一个“伪”字的痛骂自己。
杨不信还是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朗声说道:“杀人偿命,死有余辜。”
第97章 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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