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昼并不希望水渡尘冒险。
    那场祸事，害水渡尘缠绵病榻十年。
    如今，水渡尘好不容易恢复，再度修炼。
    纪清昼不敢想，若他再受迫害，毁了现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该是多大的打击。
    可对上水渡尘温柔坚定的双眸，纪清昼忽然醒悟——
    她差点又一次着相了。
    害怕受打击的，从不是水渡尘，而是她啊。
    正如十年前，水渡尘不顾一切来救她。
    十年后，水渡尘宁愿以身涉险，也想救前线那些低阶修士。
    “……我明白了。”
    纪清昼点头。
    既然三师兄都不怕，她又在怕什么？
    大不了，一切重来。
    ——不，不会。
    她不会再让三师兄重来。
    她不会再给那个魔修机会。
    这一次，她要手刃血仇！
    纪清昼脸上绽放笑意，眸中闪动坚定的光，她认真说：“三师兄，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抓住他。”
    然后，杀了他！
    水渡尘也感受到纪清昼的决心，他点头：“好。”
    纪清昼四人，连同保护柳扶弱的两名暗卫，一同去往前线。
    前线入口并非只有一个。
    绵延数百里的营地，对应着断续出现的空间裂口。
    并非每一个裂口后方，都是安全的秘境。
    有些甚至是死地，直接被法阵封存，不允许人进入。
    那些可以安全通行的空间裂口，也被圈起来，三宗九门的弟子们结队看守，只有验证过身份之人，才能通过。
    由水渡尘带路，纪清昼一行人来到离此地约莫百里远的一处安全空间入口。
    “这便是我上次进入的空间秘境。”
    水渡尘道：“从这一秘境，穿行通过五个秘境，便是离开了在我们控制之下，普通修士历练的安全场所，进入会有魔修出没的空间。”
    再往前，便是令三界势力都鞭长莫及的“三不管”地带。
    正道修士、妖修与魔修乱战之地。
    也就是前线真正的战场。
    踏入秘境前，驻守此处的修士验证了几人身份。
    她为纪清昼一行人登记好，又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个玉简：“我观各位道友的名字，似乎是第一次来此处，这是为初次到来的修士，准备的空间图，覆盖了由此延伸出去的，经过探索的已知路线。”
    “不过，前线空间混乱，难以保证远一些的路线，是否仍旧可行，此空间图仅供各位参考，莫要尽信。”
    那修士说话时十分认真。
    她所说的每一点注意事项，都是前人以血书写的经验，“各位，到了前线，请谨记‘变通’二字，千万不能固守过往经验。”
    说完，守门修士才为众人让路。
    纪清昼她们将玉简贴在额头上，记下了立体的空间图，才将玉简收起，跟随水渡尘进入其中。
    初次进入的秘境，是一片废墟地带，飞沙走石，杂草丛生，显得格外荒僻。
    暗卫在进入此地后，便悄悄隐没。
    纪清昼与谢子夜也收敛了气息，仅靠神识探查，无法确认她们的实力。
    “此地乃是当年战场遗迹。”
    水渡尘边为她们带路，前往下一个空间通道，边向她们介绍：“根据后来者清扫战场所获，可以推断出，这里原本是名为‘化羽派’的宗门。”
    “化羽派？”
    聊天群中，响起了渔惑的声音。
    诸神群墓，渔惑凑近了聊天群界面，看着那断壁残垣，目露恍惚：“我记得她们，那是个擅长纺织，以飞针丝线为武器的宗门，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们的老祖宗为了学习，还不远万里，前往海中寻找我们鲛人一族。”
    那时，渔惑还是个只会在水中吐泡泡的宝宝。
    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踏水而来，宛若仙女。
    恰好这时有被魔气侵蚀的海兽袭击。
    那一战，让渔惑知晓，原来仙女身上漂亮的衣服，每一针一线都藏着玄机与杀机。
    看似点缀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是玄铁所造，淬了毒，可见血封喉的暗器。
    挽在胳膊上的披帛，竟是生出灵智的神器，飘飞间将海兽的尸体切割成无数块，轻轻一抖，沾染上的鲜血就化为一场雨。
    鲛人一族与人为善，不吝啬分享，化羽派的老祖宗也并非单方面索取，她也共享了自己研究的纺织技术。
    双方交流十分愉快，收获颇丰。
    那女子离开前，曾有鲛人道：“你的纺织技术如此厉害，不如留在我们这儿，大家互相学习，一同进步。”
    喜好纺织之人，谁能拒绝鲛人一族的邀请？
    可女子却笑着摇头：“我出身‘孤独园’，本该如草芥微尘般，无人期待地出生，无人记挂地死去。”
    “可偏偏那儿的姐妹兄弟，阿嬷阿公，瞧我自小聪颖，觉得我未来不凡，不该隐没于此，于是共同托举着我，将我送进了宗门之中，踏上修行大道。”
    孤独园乃是凡人皇朝中，专为不能自存的单老孤稚，设立的救济所。
    那里有无人在意的老人，无人在意的孤儿。
    女子本来也是其中之一。
    可老人们成了她的阿嬷阿公，孤儿们成了她的姐妹兄弟。
    她自小便在一群孩子里脱颖而出。
    有无法生育，家庭富裕的夫妇，来到孤独园，看中她，想收养她。
    她却竭力拒绝，坚决不愿跟那对夫妇离开。
    孤独园的大人拿藤条抽她，骂她不识好歹，有好前程不奔，偏要死脑筋守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孤独园。
    那时，她大声反驳：“我要是走了，你们这群手抖脚抖的老家伙还怎么缝破衣服、破被子？怎么去过下一个冬天？这儿的姐妹兄弟要么缺手缺脚，眼瞎耳聋，要么年幼不知事，我走了，谁来管大家？谁来管？！”
    所以她不走，她才不要一个人去过好日子！
    那样的生活，于她而言，实在是没意思！
    就这样，她留在了孤独园。
    孤独园的大家看着她一日日长大，一日比一日优秀，甚至无师自通，吸纳灵力入体，成为修士。
    孤独园的众人再也不想锁住她了，于是共同托举着她，将她送往高处。
    “你走吧——我们不是赶你离开，不是不要你，不是与你划清界限，更不是让你一个人独自前行。”
    “我们是让你不要被埋没，不要被浪费，你该去更好的地方，变得更厉害，更优秀，你不该被困在一无所有的孤独园，你该飞向外头更大的世界。”
    “孤独园的孩子啊，我们的家人，走吧，你走吧，我们会留在这里，等你未来身披霞光，回到我们身边，照亮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于是，她带着所有人的希望，被那无数微小的力量，托举着，送往高处。
    如今，她满身霞光，夺目耀眼。
    可以在这乱世之中，庇护那个小小的角落了。
    所以，女子拒绝了鲛人族的邀请，回到了那个小小的角落，回到了她的家中，带着老弱病残，创立收容天下单老孤稚的化羽派。
    “没想到……这里便是她的化羽派。”
    望着聊天群界面上早已荒无人烟，残破不堪的遗迹，渔惑喃喃：“直至最后，你也与你的家人们一起，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