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顺利将俊逸公子与青衫剑客送到听海阁前之后,草狗转身绕过叠山,进了隐士阁。
此刻隐士阁中恍若搬山一般,只是一夜之间,便就多了书册几近万卷,这万卷书册并未分门别类,安置妥当。只是整齐堆叠成一座小山般,矗立在草狗面前。而按着西凉王的意思,草狗读书当只能自上而下,笼统而读。只因如此,草狗常常才读完一半的《太玄经》,便就再难找到下半卷,只能抄起一本《无极拳谱》看下去。
如此读书,恰好比韩魁所说,在一张白纸之上同时施墨,无形之中消弭了先入为主的弊端,对各家学说再无偏颇只说,最是契合天道。
几家学问交融并济,交互对草狗的眼界思想带来冲击。而草狗却可自在的独立于外界,不偏好,不独斥,作冷眼旁观之态。随心所欲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当真是潇洒飘逸,当真是做天大的学问。
然而此刻的草狗对这天大的好处却是浑然不觉,只是觉着如此读书没有半点趣味,只一心想着速速将此些书籍记下。
外界风雪再浓,似乎都无关东苑春色痛痒。俊逸公子赏着东苑如春景色,竟是寒意也无。
听海阁内岳三位于主座,朱姓公子照着岳三的意思,逾了祖制,竟是得以于岳三左手处坐下。
青衫剑客就垂首立在听海阁外,距离岳三不过十步距离,手中那柄制式奇异的油纸雨伞也未被收去。
岳三坐在听海阁中,只是扫了至少有问鼎七品实力的剑客一眼,再无其他表示。此等气度落在俊逸公子眼中,不由得又是几分感叹。
正对听海阁,有一累石台,平日里用作歌舞之用。此刻累石台上端坐一名清伶,手持琵琶,弹唱激越。因是以凉州口音唱词,俊逸公子也是连蒙带猜将词意弄清了个大概。
“少时欲成君王愿,老去方恋离家年。纤纤思念乱如线,黄沙漠漠远人间。来梦隐显路万千,泱泱国土何为边?金戈铁马血当先,白鬓愁纹改夕颜。只因未逢末路,罢泪强问天!……”
整片词文足有两百余言,以古乐府的词韵,操着浓郁的凉州口音悠悠弹唱而出,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词曲本无名,也不知是谁所写,机缘巧合之下被恰封疆裂土,受封西凉王的岳三偶得,一词道尽岳三半生万千辛酸,西凉王府东苑落成当天,岳三摆开一张,请乐师三百,歌伶百二十于城门歌舞,仪仗气度恢弘不似凡响。由此,此词曲半夜成名,流传于凉地,甚至一度传进了先皇耳中。念及此处的俊逸公子哥心中钦赞岳三一声好手段,难不成西凉王岳三今日也要以此一曲表明心意么?难道先皇几次三番几欲削藩的举动都没能将岳三触怒?
“义父有心邀西凉王于金陵一会。”俊逸公子试探着开口,说话时虽然目不斜视,余光却死死盯着岳三的一举一动。
“金陵?”岳三不动声色,反问一句。
“若是义父推断不错,不出三年,燕王府便就要从燕地迁往南都。”俊逸公子语气轻松,然而心里却很是有些忐忑。
“北国风光虽不比南国风流,却是另有优胜,何至于要有常住金陵的念头。”岳三故作糊涂语,敷衍回道。
“非燕王之所愿,只是当今圣上,实是圣意难测。”俊逸公子知道岳三在玩什么花样,却偏偏奈何不了岳三半分。
“秦晋何意?”西凉王又将秦晋二王牵扯出来。
“义父只欲知西凉王爷何意?”俊逸公子此次西凉之行,果然是有备而来,见迂回说话不见半点成效,当下也不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岳三轻笑,举杯以示品茶。
“若西凉王不愿出手相救,义父此次南行,凶多吉少。”俊逸公子说道此处,面露苍凉。
“皆为皇室宗亲,想来不至于骨肉相残。再者说了,燕王并非仓促入京,一切准备妥帖,想来不至于走到你所说的那一步。今日见贤侄,已是违了祖制,来日我再入京面圣,这是置圣上于何地?又置至先皇于何地?”岳三说话间,手指轻扣桌面,思量片刻之后却是开口再说一句。“燕王还有何交待,不如一齐说出来,西凉王府之中,不怕隔墙有耳。”
俊逸公子一愣,忙不迭从袖中取出密信一份。岳三接过密信,并未打开,而是饶有兴致的问了俊逸公子一句。“贤侄今年多大年纪了?”
俊逸公子却是没想肃杀气氛如此浓郁的时分,岳三居然还有兴致询问自己年纪,当下只是一愣,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回到:“已至及冠的年纪了。”
岳三笑着将密信收入袖中,并没有当即打开一看的意思,反而有些怅然的说道:“你娘亲,乃是有情有意之人,你爹却不是个东西。”
“王爷!”俊逸公子却是没想岳三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当下恼怒之外,更多的却是惊惧。
“你有耐心是好事,沉稳如你爹,但却少了些锐气。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半点记恨你爹的意思?敢怒不敢言是一码事,连在心里有怒的心念都不敢有,那又是另外一码子事情了!你想想你娘当年为了保住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如今的作态,可对得起你娘亲。你父王的野心,你知我知,可你的心性,能否为燕王府扛起中兴之任?就算你觉得你可以,可你爹却是不觉得。要不然如今你也不会只是你爹名义上的一位义子而已了,可燕王的义子与我岳三的义子又不一样。你且仔细想想,燕王府除你之外还有几位名正言顺的世子殿下?再想想那有徐达做外公的燕世子?你爹差你来西凉,明面上是做说客,可你不过一名童子?可当得起这说客二字?你身后这位剑客,比之古柯如何?燕王将这剑客安插到你身边,不过只是为了保你安然到达西凉而已。到了西凉之后,燕王会指望你能说动我往南都一行?想来是不会了。你的作用,想来已经在此信之中说清楚了,不过一名质子而。虎毒不食子,生于帝王家,就注定要凶猛更甚于虎啊!你以为忍得此番屈辱就一定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日,错了!大错特错!你若是没有燕王的心性,又岂能入得了燕王的眼?若是没法子入得了燕王的眼,你如何坐那名正言顺的朱高燧,而不是幼殇的朱高爔。”
俊逸公子听完岳三此番话语,周身一颤。
岳三也不看他,只是将之前俊逸公子递交的密信取出来,丢到本该名为朱高燧的俊逸公子面前。“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俊逸公子正襟危坐,目露迟疑。岳三也不心急,只是颇有兴致的看着立在亭外,沉默不语的骄奴儿。
俊逸公子似乎终于鼓足勇气,将密信拿起。一番吐气之后,俊逸公子却又将那密信丢在案上,黯然叹息。“不用看了,侄儿心中明白。”
岳三轻轻抬头,微微摇头,暗道一句。“如你娘亲一般,都是多情之人,关键时刻总少了那么一点果决。若不是念及你娘亲当年的恩惠,你的死活与我何关,我又岂能与你说这些话。”
“唇亡齿寒,义父这一行南去若是回不来了,我还能争些什么呢?”俊逸公子神态三分落寞。
“你有争夺之心,那咱们可就还有的谈!”西凉王将目光自骄奴儿身上收回来,继续看向俊逸公子。
“还请西凉王先将骄奴儿拿下。”俊逸公子闭眼,睁眼,蓦地开口。
岳三哈哈一笑,拍案而起!“这才是朱家的大好男儿!这骄奴儿乃是徐家豢养的三大死士之一,徐家那女子当年看似与你娘亲情同姐妹,然而你娘亲之死,却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笑声起,暗哨动。
于东南方生剑意。骄奴儿不发一语,猛然睁眼。
油纸伞一开一合,骄奴儿身形未动,油纸伞上剑气璀璨而生,气势比之修罗剑上奔腾的墨龙不差丝毫,只如长虹贯日。
只是眨眼功夫,两名灰袍老者便就挡在了岳三与俊逸公子身前。
“速战速决,莫要毁了我东苑草木。”岳三无动于衷的继续喝茶,俊逸公子起身将折扇收拢,插在腰际,为岳三添茶。
金光四起,六尊金人从天而降。俊逸公子遥遥看向那若天神将一般的金人,有些震骇的微微睁开双唇。十二金甲将,尽出其六!不仅如此,传说中的这十二金甲将,居然并非全然是十二名修炼金遁术趋近大成的高人。至少,此六尊便就不是!
“道统正宗莫过于太虚,紫阳二观。紫阳观近些年出了一个大天师方远丰,声名稳稳压制住了太虚观,不过太虚观此番得了陆压这般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奇才,日后二十年能否后来居上也是犹未可知的事情。但不管如此,此二家在符箓丹药之上的造诣确实是各有千秋,难分上下。紫阳宗一手为先皇调制的六百大汉将军,皆是一骑当千的猛士,名震江湖。而太虚观早些年送与本王的这六件天魔甲,名声虽然不显,但威力却是还要强上数筹。若是正面对战,本王有信心只凭着六尊天神将,便几乎可破尽那六百大汉将军。”
草狗在隐士阁听闻了外头震天的打斗声,赶紧起身,跑出了隐士阁。只见六道金芒冲天而起,大战烽烟之中,隐隐有紫气东来。
“这可是天魔甲?”草狗自言自语,急忙转身,凭着记忆,迅速自书堆之中,找寻着尚未看完的下半卷《天师符》。
以玄铁打造,辅以水云火晕松纹沙形的古篆符箓,五行相生,方可成就金刚不坏,意入道玄的天魔甲。而太虚观符箓道与紫阳宗不同便在于注重以气运相连,一气有则活,一起无则死。若能一气有则活,那此些天魔甲变就如同得了黄紫气运一般,一跃可如问鼎。此番气运一重覆一重,一重多,问鼎境则一品高。
“你可是在找这卷古籍?”草狗埋头翻书之时,却见眼前突地多了一只苍白干瘦的手。这只手上握着的正是那下半卷《天师符》。草狗抬起头,却见来人一身灰布长衫,身材瘦削,面容枯槁,双目却是炯炯,腰背挺拔如一杆长枪,一头白发随意束在背后。一脸生人勿近的长相。然而气态却是傲然如剑锋,气场甚至不输西凉王爷半分,来人正是天机子韩魁。
“你是?”草狗从未见过韩魁,自然是认不出来。但草狗只见来人的此番气度便隐隐觉得此人身份定然颇高。
“且是看出了那六名金甲金人乃是天魔甲?”韩魁轻声和气问道。
“真是天魔甲么?金光灿烂可是第七重的天魔甲了!”草狗不可思议问了一句。
“问鼎七品不假。”韩魁肯定。
“太虚符箓一重复一重,最多可达九重天象。可《天师符》上明言,此种制甲之方早已断了传承,莫说是九重天甲绝了真迹,便是七重金甲也决计是造不出来。”草狗晃了晃自长衫客手中接过的古籍。
“却是断了传承,太虚观如今能画出四重气象便就很是了不起了。”韩魁颇为可惜的点点头。
“那这六尊天魔甲是如何而来?”草狗兴趣极浓。
“那六尊天魔甲确实是太虚观上任掌教所制,以那位老天师的惊才绝艳,倾尽毕生之力不过刻画太虚符箓五重半。送至西凉王府之后,西凉王府之中精于符箓道的高人尽出,又在那五重半太虚符箓之上添加了两块接地引起九宫符,补足了那最后半重太虚符箓,那接地引起九宫符出自《引气决》,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上一看。而后,又有武当山和茅山的道人献出两教上乘符箓,六尊天魔甲形意又上半品。接着六尊天魔甲被送至天龙寺,以佛宗手印镇压几家符箓相冲的邪气,最后由出自天机谷的韩魁将一干符箓以天机线锁住,七重气象得以保全,藏于西海蕴养十年,方才大成。西凉王几乎倾尽沙场纵横二十年的积累方才造出这六尊七重天魔甲。乃是当世几不可见的手笔。”韩魁将这六尊天魔甲来历娓娓道来,一丝不苟,草狗听完,脸上震撼之色浓郁欲滴。最后喃喃一叹。
“是小的坐井观天了,没想一具天魔甲便就会有如此之大的学问。”草狗挠头。“书中所云,饱览群书便可知天下事。当真是圣人误我啊!”
“听闻五公子不日就将出门游历,五千里路云和月走完,再回王府时,五公子的学问便可扶摇而上,再升三品。”韩魁伸出三根指头。
“学问也有品秩?”草狗惊奇问道。
“可不就有!”韩魁呵呵点头。
“也分五境?”草狗追问,总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
“若是学问做进天象,也可一步登仙!”韩魁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当真?”
“当真!这书中不仅有颜如玉,黄金屋,可还有长生诀。以法证道本该就是仙道最正统,唯有心与天道合,方能言出法随。现如今,读书只为功利,天下士子只识八股,再难有刘伯温,李善长这样可称作仙人的读书人物了。”韩魁默然一叹。“仙人之道,不知何时竟是走上了以力证道的坎途。”
“那依先生看,小的学问如今可算是几品?此生有望入天象么?”草狗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枯槁先生的话语很是叫人信服。
“如今五公子的学问不过初窥,九品以上,八品以下而已。然而五公子天赋异禀,来日前途不可估量,便是一步入天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韩魁实话实说。草狗掰开手指轻算,五千里路走完,自己可就是将近五品了?
“如今庙堂,便是有四品学问,也足够纵横捭阖的了。”韩魁给草狗鼓气。
“去庙堂作甚?”草狗疑惑问了一句。
“五少爷就不想封侯拜相,光宗耀祖?”韩魁诧异道。
“我不知祖上是谁人,如何光宗耀祖?”草狗愣神道。
“西凉王可不就要做你的义父?”韩魁提示道。
“这天下还能有比西凉王大的官儿?还是做仙人能给王爷涨脸面!”草狗恍然大悟,而后欢愉说道。
韩魁一愣,苦笑一声,今日一番指点,倒不好说是对是错了!当下只是轻笑着,负手出了隐士阁,草狗见韩魁轻笑着走远,这才想起来,还没能知晓这位先生的名号,急忙追出去,远远大声问了韩魁一句。
“小的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韩魁听了草狗在身后的询问声,只是笑意更浓,伸手一挥,示意草狗回去,并未回答草狗。
六尊一气上七重的天魔甲联手,即便骄奴儿剑法超绝不输古柯,却还是迅速落败下来,不过三十合,出招六十七,手中油纸伞便就被为首金甲金人夺下,而骄奴儿的身子则被余下五尊金甲金人死死扣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绝境之中,剑意直上问鼎八品,后生可畏啊!”岳三放下茶杯,轻声赞誉一声。“燕王府中,念奴儿与傲奴儿的武功境界大致与你也差不了多少吧?”(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以法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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