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一切从这里开始
1、淑君致叶辛
承熹承熹:叶辛原名——叶承熹。: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十分高兴,你终于到上海了!从你的来信以及让小石和冯柏令带来的字条,得知你路上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受到了一些小小的波折。但那算不了什么,这对我们青年人来说,是经受了一次风雨,你说对吗?承熹,自你走后,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这次我应该送你到贵阳,但事情是那么不凑巧,队里又闹意见,怕他们风言风语的,所以,没能送你,望你原谅!
自你走后,刘小炎天天去陪小妹,因前天,你们队里的男生都走光了,邵竹琴也去二队住,所以,小妹昨天已搬到我们队里来了。我们一定听你的话,和睦相处,互相帮助。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亲妹妹,你说对吗?望你和你妈妈放心!关于你要捎给小妹的东西,你自己送到我家去。我已给家里写信了,可能最近我姐姐要回贵阳一次,你可以叫她顺便带来。关于那个瓶子,我也和家里说过了,我爸爸会拿给你的。承熹,从你的信中,看出你的心情不怎么好,我劝你不要这样。暂时说来,你应该是幸福的了,你要珍惜这暂时的幸福时光,丢开一切痛苦,在上海痛痛快快地玩一玩,你说对吗?目前,我们公社已走很多人了,杨柳一队和你们队几乎都走光了,现在只剩下二幢空房子。其他队也走了不少。本来,我也想回去的,公社目前采取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硬阻止,但考虑到种种原因,家庭方面的、经济方面的,并且小妹也不愿意回去,我姐姐又要回去了,所以,决定不回家了。
我们一切都很好,请放心!最后,祝你愉快!
刘小炎和王佩群向你问好!
盼你来信!
王淑君
1969年11月29日
附笔
这是我妻子写给我的第一封信。那一年,她18岁,我20岁。那是秋末冬初,劳动了一年以后,贵州乡间进入了冬闲时节。我花30元钱,买了一张车票,回到了上海。在给妹妹写信的同时,也给她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她给我的复信。可惜的是,最初我写给她的几封信,她都没有保存下来。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进入恋爱阶段,从她的来信中也可以看出,我们只是比其他男女知青稍接近一些,就惹起了一些"风言风语"。这就是她在信末端端正正署上"王淑君"三个字的原因。但是,从信中的字里行间,看得出她对我的关心和柔情。
承熹:你好!
自贵阳回来后,看到了你的两封来信,使我十分高兴。但没有及时给你回信,想必你也能原谅我吧?回队以后,就开始出工,是薅麦子。起得早睡得晚,所以,也没有空余的时间,但这只是客观因素,主要是因为近来心情很不愉快。目前,我们这里一切如旧,关于小妹,我一定会很好地和她相处的,请放心。小妹总是那么活泼、可爱,和她在一起,的确能使我开朗不少,忘掉心里的一切苦闷。就是有一点,小刘的脾气不太好,常常让我和小妹觉得不开心,尤其和邵竹琴相处以后,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些是非,起初,我觉得很生气,但后来想到你每次来信所提到的"小事糊涂些,有些事记在心里"那句话,就觉得这样做是没有意思的,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看人,也不能只看到别人的缺点,要多看看人家的优点,心胸开阔一点,你说是吗?唉!这就叫做人,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了。
从你的来信中,得知你目前生活的很愉快,让我感到欣慰不少,做人嘛,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美好的青春,为什么总要忧忧悒悒地白白浪费呢?年轻人就要振作起精神,看到光明,看到美好的未来,朝气蓬勃地生活。承熹,你说我的想法对吗?如认为对的,望你也能这样做。但是,我也不是一条糊涂虫,过去了的一切,已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痕。从我刚刚懂得生活开始,生活的艰难就已赤裸裸地摆在我的面前,对于这一点,我不是不懂的。我也曾为生活忧愁过,但发现这样是没有意义的,应该学一学"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些人,反正"船到桥头自会直"的,所以,望你今后不要这样说了,真正的友谊,不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的,如果这样,我觉得这种人实在是太卑贱了,但我们也应该看到现实。不过,我总觉得,应该尽量在苦中找乐。目前,最主要的是使自己身体健康,这样愁东愁西的,会把身体毁了的,这也就是毁了自己的一切,你说我的想法对吗?关于上海市慰问团的事,小妹也一定跟你谈过了吧?所以,你可以尽量放心地在上海多玩一段时间。
今天,邵竹琴回上海,小妹和刘小炎都去送她了,就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给你写了这封信。写得很不好,也没有写到你所要求的那些事,但我今天实在是不想写了,以后慢慢告诉你吧。望原谅,不多谈了。
祝健康、愉快!
淑君
1969年12月20日
1970:苦涩日子里最珍贵的
2、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上次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吧?不知你近来生活是否愉快?身体可好?很是想念!现在,这里的天气已是十分寒冷了,气温都在零度以下,昨天已是零下9度,但据农民们说,这还不算冷,更冷的天气还在后头呢!一眼望去,已是一派北国风光的景象了。由于天气冷,一点事儿也不能做,真觉无聊。所以,要在这里度过整个冬天,对我们说来,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了。
现在,我们这里一切都很好,请放心。
从你给小妹的来信中,得知你在文学研究上很成功,使我很高兴,在这里,向你表示热烈的祝贺!望你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但遗憾的是,我却没有看到过你的作品,以后有机会,能给我看几篇吗?
承熹,不知什么原因,近来越是空闲,心里就越是觉得不快,难道我们就这样碌碌无为地在这个山沟沟里度过自己美好的青春,甚至一生吗?"前途"这两个字,在我心里永远是一个问号!不多写了,手都冻僵了。
祝新年好!
淑君
1970年1月7日晚
承熹:你好!
你在本月3日发出的信,我们13日才收到,正想给你写回信,恰巧又接到你11日发出的信,所以,关于这里的许多事,让我放在一起来谈吧!
从你的来信中,知道你为小妹和小刘闹分歧的事,很不放心。但请你相信,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现在这里的空气已经比较缓和了。虽然内心不然,但我们也别管这些了,反正这就叫做"人",这一切,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社会上这种事多得很,是没有一个人不会被别人议论的。但我不相信这一套,只要自己站得正,坐得稳,就不怕风吹浪打,你说对吗?你让我告诉你所听到的一些流言蜚语,我想在信上也不便谈,让我以后慢慢地告诉你吧,反正都是一些无中生有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小妹为了送王佩群回上海,在贵阳住了几天,回来后她对我们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对小妹,这些我在以前就告诉过你。但我们总是抱着团结——批评——团结的态度来对待她,曾征求过她的意见,但当时她却无话可说。不过从她平时的一些言行中,我猜想她主要是听信了一些流言蜚语以及自己心胸狭窄所致。虽然她对我还是如旧,但她的内心世界在这件事中已经彻底暴露了。通过这件事,更让我进一步认识了这个社会,认识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正关系,这倒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你的几次来信,都让我谈谈我的过去,我也实在谈不出什么,主要是水平有限。今天,在这里就简略地跟你说说,以后见面时我们再详细说。
我的童年,可以说是在一种快乐而又平静的气氛中度过的。那时,我父亲不在家,母亲每天要上班,虽然哥哥姐姐都十分喜欢我,但是,他们从来不让我到弄堂里玩。他们放学以后的一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由于如此,我自小就养成了一种好静的习惯。
读书以后,由于成绩优良,班主任十分喜欢我,担任中队主席,在同学之中,也颇有一点儿威信。所以,小学时代,可以说是在表扬声中度过的。在这样优越的环境下,我不免产生骄傲的情绪,听不得半点儿批评,为此,父母和哥姐对我的批评是不少的,但这些批评,却没有真正地触及到我的灵魂。
进中学以后,由于我们的班主任十分重视阶级路线,她轻视出身不好的人,这个打击对我太沉重了,我渐渐地变得沉闷了,也开始认识到了家庭历史。从此,我百事不管,上课到校,下课离校,为此,还受到老师的"表扬"呢!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声春雷,彻底地拉开了社会的大序幕,它使我变得聪明起来,但我对于这一切,都抱着旁观者的态度。在这段时间里,我是一个彻底的逍遥派,除了家务劳动以外,就跟哥哥一起学照相(哥哥是个摄影爱好者),看看书,同时,家庭的问题更彻底地摆在我的面前。我开始尝到了生活的艰难,并和父母一起分担着这一切。毕业分配开始,我没有做任何努力,随着时代的潮流,被卷进了"上山下乡"的高xdx潮中,就这样,来到了贵州山区。这就是我过去的生活。生活,给予我一些什么呢?除了童年时代尝到的一点快乐,它所给予我的是忧愁和痛苦。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生活,实在是毫无意义的。我很想使自己的一生过得有意义些,但是这一切都是环境所致、社会所致,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因此,我目前是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思想,社会上的一切事情,已把我搞得懵头转向,我自觉是非常幼稚的,在生活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刚刚迈开了第一步,更加艰难的生活历程还在后面呢!
从你的来信和家里的来信中,知道上海目前疏散工作进行得很紧张。我家也是要疏散的,父母今后还不知要去哪里呢。想起我的家庭,我心里就甚感凄凉。
别的也没有什么,目前这里一切如旧,就是天气太冷了,手脚经常是僵的,天天不出工,在家呆着觉得很无聊。
祝愉快!
淑君
1970年1月17日晚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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