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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人性软肋

    百花楼在花奴接手后,从教坊司买的人就很少了,她一般是让东厂抓罪奴,或从其他青楼勾栏直接买带死契的姑娘。
    但在她接手之前,楼里是有不少从教坊司派来的姑娘的,这些人虽也是罪奴,但奴籍和死契却是在教坊司里的。
    花奴于是让张远施加压力,又宁愿多花银子,把这些人的奴籍和死契都从教坊司里买了出来,自然也就和教坊司断绝了关系。
    可教坊司是正规的朝廷机构,每一个罪奴发卖,都应有详细的记录。虽然未必百分百的执行,但大致是不会差的。
    因此花奴的这一手,确实是十分厉害的。那些教坊司买来的姑娘,至少有十几个,此时都面无人色的看着萧风。
    她们当然知道回到百花楼后会如何,张远会逼着她们先补签卖身死契,之后甚至都不会给她们死在客人手里的机会。
    她们会被带到东厂去,被那些东厂的番子们轮流凌辱发泄,等到她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们失去兴趣了,再把她们扔进东厂的监狱中去。
    罪犯也是要排队的,东厂会优先给配合或立功的犯人享用,这些犯人还算是正常的。这一轮折磨之后,再扔给马上要被杀死的犯人享用。
    这就不是为了奖励犯人了,而纯粹是为了折磨那些姑娘。那些随时要被杀死的犯人,会把自己的绝望都发泄在这些姑娘身上。但这还不是最惨的结局。
    东厂监狱中的犯人,很多已经被酷刑折磨的半疯了,他们完全已经变成了野兽。
    最后被扔给他们的姑娘,已经完全失去人形了,正常人都不可能下得去手,但他们完全不在乎。
    东厂的番子们有时甚至都不用去打扫关押这些疯子的房间,因为反正到最后也剩不下什么。
    这些不是传说,是花奴一次次讲给百花楼姑娘们的事实,这种前景,远比死在客人手里要恐怖的多,这才是花奴能牢牢掌控百花楼的真正原因。
    花奴大笑之后,渐渐恢复正常,眼神中竟然透出柔媚,微笑着看着萧风。
    “萧大人,我记得你开堂时信誓旦旦,对我这些姑娘们保证,你能保护她们,绝不会让她们受伤害。
    现在看来,如果你要杀了我,只怕至少这十几个姑娘你是保不住的。大明是有律法的,你总不能枉法吧。”
    萧风深吸一口气,也微笑看着花奴:“这让本官确实很为难。那以花奴姑娘之见,此事该如何了结呢?”
    跪在地上的张远心里狂笑,甚至差点跳了起来,总算他还记得自己是跪在嘉靖面前的,但腰板也不免比刚才挺得直了些。
    花奴媚笑道:“其实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儿。姑娘们开门迎客,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三灾六病的呢?
    之前是奴家处理草率了,伤了姐妹们的心。奴家知错了,等回去奴家就把姐妹们的尸骨送到白云观,请道长们打醮超度。
    在场的姐妹们,既然大人说了她们是自由身,奴家不敢争辩,她们从今日起就是自由身好了。姐妹一场,好聚好散嘛。
    花奴只求大人免罪,还愿意出一笔钱赠送给姐妹们当盘缠的。今后百花楼的经营,也一定按照大人的指示行事。
    如此这般,大人对姑娘们的誓言得以保全,朝廷的颜面也得以保全,大人也无需和很多人撕破脸皮,岂不是面面俱到?”
    这番话说出来,别说张远佩服的五体投地,就连嘉靖都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这个女人,不寻常!
    花奴直接戳中了萧风的死穴,那就是,他的人性和善心。他也许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但他确实不是能搬火车道做选择题的人。
    为了救五个无心犯错的人,你要杀死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怎么选?
    为了杀一个有罪的人,你要牺牲十几个无辜的受害者,怎么选?
    就算萧风咬牙战胜了自己的软肋,台下围观的百姓们会怎么看?
    他们心中的萧风是这样的吗?他们的大明天师,是这样的吗?
    陆炳已经退回到嘉靖身边,在这样的场合下,嘉靖不吭声,他是不会给萧风任何提示的。何况他也知道萧风未必会听他的。
    沉默许久,萧风缓缓开口:“你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才智用错了地方,可惜,可惜。”
    花奴娇嗔的扭扭腰:“大人,你这么说,就是答应奴家的提议了?
    大人放心,花奴言而有信,日后也绝不会反悔去为难这些姐妹们的。”
    萧风淡淡一笑:“我还想赌一把,如果我赌输了,就按你说的做。”
    花奴微微皱起眉头:“赌?赌什么?怎么赌?”
    萧风深吸一口气,不看花奴,而是看向人群中看热闹的燕娘。
    “我既然说这些姑娘,压根就没有卖身契,那我就赌教坊司中,也没有她们被交易的记录!”
    花奴一愣,随即脸色一变,咬牙笑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过教坊司中的交易记录,是一式两份的,即使教坊司的被人销毁了,司礼监里还有!”
    萧风淡淡一笑:“那我就赌,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安捕头,去教坊司和司礼监,请陈公公将罪奴的交易记录找出来!”
    安青月领命而去,大堂上一片寂静。花奴的脸色一变再变,却什么话都没说。
    但后堂中张远却跪不住了:“万岁,那司礼监陈洪与萧风过从甚密,此事只怕他会动手的呀!”
    嘉靖眼睛都没睁开:“张远,女人之心,真能让太监重振雄风吗?”
    张远脸色顿时煞白,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严世藩心里长叹,万岁是不会管这事儿了,就看陈洪有没有那个胆量了,也看萧风和陈洪的交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严世藩并没有绝望,就像花奴也没有绝望一样。以陈洪的消息渠道,万岁出宫来顺天府,他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现在萧风并非是让他简简单单的帮个小忙,而是让他当着万岁的面弄虚作假!
    就算那些卖身契已经不再了,无可对证。但修改一式两份的记录本,想做到天衣无缝仍然很难。
    万一万岁对此事心存芥蒂,让人一查就难保不会查出来。陈洪是前朝留下来的,万岁本来就跟他没什么感情,他敢冒这么大的险吗?
    公堂上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很关注萧风和花奴的赌局,只有一个人例外。
    柳台虽然签字画押换回了衣服,但因为严嵩来的时机不对,萧风也没把他放走,此时混在堂上人群中,浑身不自在。
    好在堂上人数众多,也没谁注意到他。想来等一会儿出了结果,萧风对花奴要么放人,要么收监,剩下的人自然一哄而散,自己也就溜走了。
    萧风等得无聊,心情也有些紧张,忽然看见了柳台,赶紧站起来,拱手施礼。
    “哎呀,失礼失礼,这审案一忙,就把柳大人忘了,失礼失礼!来人啊,给柳大人拿把椅子来坐!”
    柳台气的七窍生烟,这萧风实在是太损了呀!虽然他没说自己是因为什么来的顺天府,但大伙又不是瞎子!
    他是混在青楼女子与飘客之间的,就是傻子也能猜出来他是怎么来的呀!
    有心装作不存在,但他周围的飘客们已经自觉自动地闪开散步,把他给闪现了出来。
    无奈之下,柳台只得强行挽尊,迈着方步走到萧风的座位旁边,一脸悲壮,真的准备坐下。
    反正脸已经丢尽了,再怎么着也不会更丢脸了,此时就该装作若无其事,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此时跑到后堂去拿椅子的捕快一脸尴尬和惊慌地跑回来,对萧风苦着脸。
    “大人,咱们的椅子……不够了!”
    萧风心知肚明,但仍然诧异道:“是吗?竟然这样吗?哎呀,那只好委屈柳大人了,要不还是坐马扎吧。”
    柳台既然已经决定挽尊到底,此时反而无所谓了:“哼,无所谓,马扎就马扎!”
    那捕快更加尴尬了:“大人,马扎,马扎也有人坐了呀!”
    柳台的脸皮再厚,涵养再高,此时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不敢直接骂萧风,却指着鼻子痛骂那个倒霉的捕快。
    “放屁,你这混账,也学会看人下菜碟儿了?你们郭大人在时,你们何尝敢如此放肆!
    怎么着?有人代理府尹了,你们觉得有撑腰的了,一个个的也跟着狂妄起来了?不认识本官吗?
    本官是堂堂刑部左侍郎,是左侍郎啊!你们顺天府有一半还是归刑部管的呢!
    本官就算是犯了点小错,自有朝廷责罚,也轮不到你们顺天府来消遣本官!
    你跟我滚进屋里去!什么狗屁马扎,本官不要坐!本官要坐椅子!给我听好了!
    不管屋里是哪个混蛋在坐着椅子,都让他给本官让出来!你要敢拿马扎出来,本官用马扎砸破你的头!”
    那捕快面如土色,又不敢说是谁在后堂,只能哀怨的看着萧风。萧风继续装糊涂,配合着柳台。
    “柳大人的话你不都听见了吗?还傻愣着干什么?进去拿吧!
    不管是谁,让出一把椅子来不就完了吗?难道还让柳大人一直这么闹下去不成?”
    捕快都要哭了,只能战战兢兢的回到后堂,却不敢开口,只能求援的看向郭鋆,毕竟这是娘家人,主心骨啊。
    后堂众人自然都听到柳台的咆哮了,一个个的表情各异。嘉靖是面如古井不波,就像压根没听到一样。
    黄锦是想笑又不敢笑,陆炳板着一张脸,跟嘉靖就像亲兄弟一样。张远和严世藩则是低着头,暗骂柳台傻蛋。
    郭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还敬业的咳嗽两声:“就将本官的马扎拿出去吧。”
    捕快扑通就跪下了:“大人,你听见了,我要拿马扎出去,柳大人要打破我的头啊!”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严嵩无奈的站了起来,一共两把椅子,他没法再坐了,否则就像是暗示嘉靖一样。
    老夫这么大岁数了,皇上你年轻力壮的,又修道有成,常常双飞,你就尊老爱幼,站一会儿呗。
    严嵩拖着两条奔跑过度十分酸痛的腿,让出了椅子,那捕快如蒙大赦,冲着嘉靖磕了头,又给严嵩磕了一个,扛着椅子就跑。
    郭鋆颤颤巍巍的把马扎推到严嵩的屁股后面:“大人,你请坐,咳咳咳咳咳。”
    严嵩嫌弃的看了马扎一眼,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坐到这个马扎上是个什么形象。郭鋆五短身材,坐着还不扎眼。
    严嵩身材高瘦,想想坐在马扎上,肯定像个撅折了的竹竿一样,他哼了一声,把马扎又踢回给了郭鋆。
    “还是郭大人坐吧,你有病!”
    郭鋆假装听不懂严嵩后面三个字的逻辑重音,道谢后重新坐下了,咳嗽不止。严嵩两条腿酸疼发抖,被严世藩扶着,气得发晕。
    柳台终于看到了椅子,喘着粗气重重的坐下了,挑衅的看着萧风。
    怎么样,你不是想让老子丢脸吗?老子不卑不亢!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说到底不就是个官员狎妓吗?
    大不了罚几个月俸禄,屁大个事儿而已!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不顾朝廷脸面,明天上朝有你好受的!
    萧风对柳台微微一笑,笑得他摸不着头脑,然后就不再搭理他了。此时外面街上马蹄声响,安青月已经回来了。
    安青月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分别托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一本蓝色,一本红色,蓝色是教坊司的,红色是司礼监的。
    蓝色账册的封皮是开着的,红色账册的上下封皮上是被封条贴着的,这也说明司礼监的账册平时是封存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这两本账册上,那两个太监上堂后对萧风施礼道:“萧大人,陈公公让我们配合顺天府查案。”
    萧风点点头:“辛苦二位公公了,请问这是教坊司与各处勾栏青楼之间的罪奴买卖记录吗?”
    两个太监一起点头:“回大人,十年之内的记录,都在其中。”
    萧风指着花奴道:“此嫌犯逼良为娼,却口口声声说有十几人是从教坊司买断的卖身死契。
    本官不信,要请教坊司和司礼监清查交易记录,辛苦二位公公了,就请当堂清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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