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想了想:“一事不烦二主,臣觉得还可以交给顺天府来审。王推官本来就不是主官,只是负责破案的推官而已。
他指使管家诬陷景王一事,其实也有颇多疑点。不妨借此机会,一并弄清,也给他个戴罪立功,自证清白的机会。
既彰显了万岁的仁慈之心,若他果然有问题,今后也让人无话可说。”
嘉靖默然,他明白萧风的意思。
王推官入狱其实并非证据确凿,相反只有刑部的片面之词而已。他是心疼儿子,急怒攻心之下,下旨降罪的。
如果此事就这么着了,固然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一个审案的推官,只因为案情涉及皇子,就不明不白的被干掉了,那些读书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倒不妨如萧风所说,给他一个机会。
如果他真有问题,查清后一并处理,人们自然无话可说;若他没有问题,自己还能得个睿智仁慈的名声,连牵涉儿子的事都能一视同仁,挺好。
所以嘉靖点点头:“准卿所奏。”
严嵩忽然站出来道:“万岁,老臣有个建议。之前监审只有刑部,再次审理,朝廷当派人同时监审。
萧舍人深得万岁信任,可当此任。而且萧风心思缜密,道法高深,对破案必有极大助力。”
嘉靖欣然道:“严爱卿所言甚是,如此,此事就辛苦萧爱卿了。”
萧风微笑点头,目光和严嵩在空中碰撞,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萧风:心思缜密,你他喵的怎么不说是我帮裕王谋划的呢?
你敢抬我上火上烤,就不怕我撒泡尿灭了你的火?
你个老鸭煲未必能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来,十有八九是你那缺德儿子在坑我。
严嵩:没错,老子就阴你了怎么着?你有本事抗旨不接啊!
你去审这案子,必然偏向裕王,可此事裕王死定了,你也得陪葬!
你若是临阵倒戈对裕王下手,那些裕王的支持者,包括陆炳在内,都不会再维护你。
到时你孤家寡人,还不是死路一条?
妈的,老子的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不管此案结果如何,萧风都是必死无疑!
这俩人的心有灵犀嘉靖并没有在意,他还有更烦心的事需要处理。
“裕王、景王从今天起,各在府内居住,无旨不得出府。另调两队禁卫保护王府。”
这就是临时圈禁了,裕王脸色苍白的看了萧风一眼,萧风却压根没看他。
景王也十分委屈,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唯唯而退。
房中只剩下这几个人了,嘉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其他人先出去吧,萧风留下。”
众人无话退出,连黄锦都退到门外守门去了。他们都知道嘉靖要干什么,但都要假装不知道。
嘉靖提起笔来,许久才落笔。萧风知道,不是字难写,而是嘉靖不知道问题该怎么问。
等嘉靖停笔后,冲萧风招手,萧风走到跟前,见纸上写着一个“嘉”字。
他顿时一愣,按照规矩,皇帝的年号定了之后,这个字就变成了天下的禁用字。
如果确实有人写文章书信时需要用到这个字,也应该尽量用同义词来代替。确实绕不过去的,就该减笔以避讳。
而且这个减哪一笔是有讲究的,比如你要是减了最上面的一横,搞不好就说你是暗藏诅咒万岁之心,搞不好要被杀头的。
所以官方会给个规定,一般是在最下面减笔。
嘉靖写字自然不需要避讳,但他用自己的年号来测字,确实也比较罕见,可见他此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父亲,而非皇帝。
嘉靖见萧风看着字发愣,忍不住摇头苦笑。
“师弟,这番心思,也只能跟你说说了。
此事环环相扣,若非载坖陷害载圳,便可能是载圳陷害载坖。
总之我这两个儿子中,必有一个先动手的。不管谁赢谁输,都有一个儿子会出事。”
萧风默然,果然,任何人都可以小看,唯独不能小看了嘉靖。
他看似偏执恼怒,其实心里如此清楚。
既然嘉靖先不说问什么,他也就不催问,只是安慰两句。
“师兄不必忧虑,他们都还是孩子,一次犯错未必就难以回头。”
嘉靖摇摇头:“十三岁,在普通人家还是孩子,在皇家,已经不是了。师弟,我只求你一件事。”
萧风一惊,嘉靖怎么可能求人,他想让自己干什么,直接下令就是了。这是要干什么?
见他惊疑的眼神,嘉靖加重了语气。
“我当然可以命令你,但这件事却是命令不来的。
皇权虽大,却难奈人心。我求你这次,不管是谁对谁错,都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
我知道,你不光有道法,也十分机智,这件案子你一定能弄清楚。但你愿不愿意说出实情,我却毫无办法。
我希望,不管你喜欢或不喜欢哪个皇子,喜欢或不喜欢他们身边的势力,都能对这件事公平对待。”
萧风默然良久,最后郑重的向嘉靖稽首。
“师兄放心,我一定公平公正,不管对外怎么说,我一定让师兄知道实情,绝无隐瞒。”
嘉靖盯着萧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容,指着那个字。
“我知道你测字的规矩,我现在就问两个儿子谁是清白的,估计也测不出来,因为那不是我自己的事。
我只想问问,继承皇位的,是我的儿子吗?这总是我自己的事吧。”
萧风点点头,他明白嘉靖的心理。
嘉靖这个皇位,是因为堂兄明武宗去世后无子,才因此捡了个大便宜。
而且嘉靖得了便宜卖乖,还把堂兄从祖宗灵位上挤到一边,把自己老爹的牌位取而代之。这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大礼议”事件。
很多在大礼议中站在嘉靖这一边的,后来都被嘉靖照顾提拔了,其中就包括严党和仇鸾。
现在眼看两个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身后又各自有一帮支持者,不由得嘉靖不害怕。
他倒不是特别在乎谁最后胜利,虽然他是有些偏爱景王的,但也并不是特别执着。
他真正怕的是两个儿子两败俱伤,最后万一剩下那个胜利的也是个短命鬼怎么办?
自己凭运气捡回来的大便宜,又要凭实力被别人捡便宜吗?这是嘉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如果自己真能成仙也就罢了,回来咔咔一通乱杀,谁敢把自己挤下去就要他好看!
可如果自己不能成仙呢?
那就会和堂兄一样,当了一辈子皇帝,最后被别人把牌位扔到一边儿去,给人家让位置。
这事,嘉靖想想都觉得不能接受啊。
所以不管哪个儿子能赢,嘉靖更关心的是,最后能即位的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这也是他用自己的年号来测字的原因。
萧风盯着这个“嘉”字看了很久,嘉靖在旁边等得心里发毛,生怕萧风宣判自己子孙的死刑。
“师兄,‘嘉’字上有大吉之像,下有加冕之意,以师兄所问之事,是无碍的,师兄放心。”
嘉靖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最关心的事解决了,接下来不免好奇心起。
“可还能看出些什么吗?”
“师兄,我看出什么就说什么,若有不合师兄心意之处,还请师兄恕我无罪。”
嘉靖摆摆手:“此时乃师兄弟之间私话,何况这是天道之意,我岂有怪到你身上的道理?”
“师兄,上位者,‘吉’字乃士子之口,继承师兄皇位之人,颇受士子拥戴。
‘加’字乃力士之口,却被压在下面,此为重文轻武之像,并非国运之福,需防自毁长城啊。”
嘉靖默然片刻,点头道:“还有吗?”
“‘嘉’字中为‘豆’字之形,上有盖,下加火,正是煮豆燃豆萁,确是手足相残之像。
此事,师兄不可不防。”
嘉靖叹息一声:“人力时有尽,天道运无穷。尽力而为吧。”
他挥挥手,萧风拱手告退前,想起一件事。
“师兄,查这个案子,恐怕牵涉甚大,若是有人不肯配合,甚至对我动手……”
嘉靖哼了一声:“朕给你个奉旨查案的钦差身份,尚方宝剑就别想了。京城之内,什么事不能来问问朕,还用不着你先斩后奏。”
萧风笑道:“本来也没指望尚方宝剑,只是先父留下了一把绣春刀,按理绣春刀是万岁近卫才能用的,微臣该上缴的。
不过一来思念先父,二来也确实没有趁手的兵器,能让微臣光明正大的带着防身就够了。”
嘉靖好笑的看着萧风,他刚自称一句朕,萧风立刻就改成微臣,反应真是快啊,这是不满意了。
“绣春刀只有锦衣卫可用,但锦衣卫要做的事不适合你,你也会受制于品级高低。
嗯,锦衣卫是由仪鸾司改过来的,在太祖改制之前,仪鸾司其实就是天子的仪仗亲卫。
飞鱼服的华丽,是为了体现高出群臣的尊贵;绣春刀的精巧,是为了便于贴身携带,方便护卫天子。
这样吧,朕依古制,封你为仪鸾卫,这样你即可名正言顺的携带绣春刀,也不用成为锦衣卫。”
萧风谢恩,在走出精舍的那一刻,萧风听到了嘉靖的喃喃自语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一百零三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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