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夫人却道:“稀世珍宝,从来便是不祥之物。又有谁怕了?”
裴明淮一怔,这话却无从驳起。吴震仍盯着她,道:“毕夫人,你在西院,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
毕夫人垂下了眉头,不开口了。吴震见她眼光略飘了一飘,却是在看卢令。卢令自来了这密室后,没说过一个字,只是一直望着金萱的尸体,跟泥塑木雕似的。吴震嘿嘿一笑,大步走到卢令面前,喝道:“你那晚去西院做什么?”
卢令仍旧一言不发,吴震也不耐烦了,冷笑道:“好,你不说?那我们就衙门去说!”
裴明淮伸手一拦,道:“你别逼他了。”
吴震怒道:“他不肯开口,你要我怎么办?”
裴明淮道:“你又不是猜不到,卢令不说,肯定是为了金萱。卢令,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金萱杀了西院的人?你去了西院,毕夫人看到了你,但她既不愿承认自己晚上去过那里,所以自然也不会说出你去过?”
此言一出,卢令顿时面如死灰。裴明淮也不等他答话,接着道:“你见到西院里众人惨死,你是知道吕谯死的情状的,你看得出他们死在何种毒药之下。”
卢令连退几步,撞到了墙上,退无可退。
吴震冷笑道:“你怀疑你表妹未死,也怀疑是她杀了西院里面的人,但你却不肯说,不敢说。现在,她人已经死了,你还不说?”
裴明淮劝道:“你表妹已死,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是她杀了金百万,对么?”
“我不……我不知道……”卢令颤声道,“但是,她……她有钥匙……吕谯给她另外留了一套,还在密室下面另修了机关,可以开启通道……你们凿墙毫无用处,那机关是在密室的下面,十分巧妙……我心中疑惑,终于找到了一个当日的工匠,多少知道了些……为了不让吕谯泄露这件事,她……她……她……”
他一咬牙,又道,“她在吕谯临走之时,送他一包亲手调配的补药,叮嘱他天天服用。现在想来,毒药就掺在其中一枚药丸里面。吕谯得她如此关心,自是开心,又怎会不服用?没过多久就毒发身亡,世上便再无人得知,萱妹手里也有一套钥匙!”
裴明淮听他如此说,只觉得从头一直冷到了脚底,道:“可是……吕谯中的毒,金萱怎么可能有?桃花姬姚碧的独门毒药,已经随着她隐退江湖而失传啊!”
卢令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从不知道萱妹跟那什么桃花姬姚碧有什么关系,我听都没听过这名字。”
吴震奇道:“那你怎么知道药的事?”
“我,我看到的……萱妹……她前些时候,总是跟吕谯在一起,我亲眼见着,她给吕谯亲手配药,当时我还十分不快……没想到,没想到那是催命的毒药啊!”卢令声音颤抖得更厉害,“我曾经偷听到她跟吕谯说话,说密室机关什么的,我只当他们在商量如何改建罢了,并未十分在意。直到那时候……我……我才明白……萱妹她处心积虑……”
裴明淮本来觉着金萱文雅知礼,对她颇有好感,这时候只觉得自己是瞎了眼,恨恨地往墙上砸了一拳,道:“吕谯死得可真是不明不白,居然断送在这个金萱手里!”
吴震拍了拍裴明淮肩头,道:“如今元凶已死,也算是天网恢恢。这金萱机关算尽,没料到,却还是被人杀了。”说着瞟了一眼卢令,道,“究竟金萱为何要杀她爹?金百万对她这般疼爱……”
卢令面上神情苦涩之极,缓缓道:“你们可知,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个女盗,本来姓卢的?”
吴震一怔,道:“难不成那卢明珠便是……”
“她是我姑妈。”卢令苦笑,“她在外面惹了不少乱子,有一回出了事,丢了一根手指。”
吴震失声道:“我知道那个女盗,只有九根手指,原来是你家的人?”说罢上上下下地盯着卢令看,道,“卢氏大族,居然出了这么个女儿?”
卢令摇头苦笑,道:“那几年……还有什么大族不大族的!”
吴震听了这话居然也接不下去,半日,问道:“金萱必定长得像她母亲吧?”
卢令点头道:“与我姑妈像极了。”
吴震又道:“那怎会嫁给金百万?卢家是大族,可看不上钱!”
卢令叹息一声,道:“谁知道?我姑父从她十多岁时便恋慕她,她却从来不当回事。她突然回来,答应跟我姑父成婚,我姑父简直是乐得要发疯了。可是,萱妹才几岁,她就抛下姑父走了。听说,是跟她以前江湖上的情郎一同跑了。姑父气得大病一场,后来就告诉萱妹她娘病故了。我们卢家自知是丑事,自然更不会对萱妹提。”
吴震皱眉道:“这个卢明珠,做事可真不怎么地道。”
裴明淮忽道:“你知不知道她那个情人叫什么名字?”
卢令眼神呆滞,想了半日方道:“叫什么……飞……姓什么?哦对,那个人也是个大盗,名字叫郭飞!”
吴震冷冷道:“你可知道这郭飞外号叫什么?他外号便是‘水上飞’!”
卢令浑身剧震,说不出话来。
红菱更是脸色古怪,裴明淮瞅了她一眼,笑道:“金家父女已死,红菱,你若是有什么话没说,不如说了吧?”
红菱朝众人看了一眼,低声道:“夫人……就是卢明珠……并没有跟那个什么飞的走。她……”她又咬了一下下唇,才道:“她死了!是老爷杀的!”
这两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震得众人都呆若木鸡。吴震一拍案,大声道:“我明白了!这就是原因,金萱杀父的原因!她不是金百万的女儿,是水上飞的女儿!当年卢明珠与水上飞本来是一对恋人,不知道为何分开,卢明珠又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嫁了金百万,金家本来跟卢家相熟,金百万对她是向来钟情。但后来水上飞又来找她,她想跟旧情人走,金百万杀了她,对不对?”
裴明淮接道:“金萱自从得知此事后,便开始设计杀金百万,还费了偌大力气救自己亲爹出天牢。可那水上飞,一出来便中毒身亡了……”他想了一想,道,“金百万必定对水上飞印象极深,发现他竟然藏在自己府中当家丁,还能怎么做?自然是派金四借送饭之机下了砒霜,但水上飞多年用毒,比一般人要能扛些,强撑了一口气要逃,却还是没逃出金府,跌进了莲池里!只是金百万开始并不知道水上飞死在莲池之中,但他已然下定决心,金萱既然知道她亲生父亲的事,那么这个女儿,也留不得了……若是留下她,自己杀卢明珠的事情,总有一日会被人发现……”
吴震皱眉道:“那清虚呢?”
裴明淮迟疑道:“想必水上飞在狱中跟他相熟,知道他这偷天神技,金萱想要利用?巧就巧在,这三个要劫的人正好是同一批押送到你这大牢里面来。被买通的恐怕不止曹老五一人,否则又怎会把这些人都安置在同一进?”
吴震一顿足道:“想必被买通的,便是朱习自己!他却不知道,会送了自己的命!”
“若真是朱习,他大概也觉得些许小事,并无大碍。”裴明淮道,“金萱心狠手辣,从没打算过让清虚活下来。在许给清虚的珠宝上下毒,是个好法子。若非我正好赶到,清虚还来得及对我指出凶手,当真是天衣无缝。只可惜,天网恢恢,金萱自己也被人毒杀了。”
金贤惊道:“真的是……真的是老爷杀了姑娘?”
裴明淮朝红菱一指,道:“你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能把毒下到金萱爱吃的点心里面,自然是十分明白金萱喜好的人。”
红菱跪了下来,哭道:“老爷告诉我,见着金管家,若是他的食盒里面有菱角糕这味点心,就放进去。我哪知道是对姑娘下毒,我以为姑娘死了……我以为老爷是要杀金管家啊!”
吴震恍然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半夜在外面走?”
金贤大叫道:“红菱,你居然害我?”
“我以为,老爷是因为你偷偷支钱,所以……”红菱哭道,“哪里知道,老爷是想害姑娘……我……”
裴明淮注视着她,道:“红菱,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运气有多好。若非金百万死在金萱手里,你现在大概也是个死人了。你知道卢明珠的死因,又亲手给金萱下了毒,下一个死的人不是你,还会是谁?你以为,金四现在还活着么?”
红菱煞白着脸,喃喃道:“金四?”
裴明淮转头,问金贤道:“这庄园改建,是金四监工的,对不对?”
金贤点头道:“正是。”
裴明淮道:“那就是了。那莲花池,我一眼看到就觉得十分别扭,哪里有在那里开穴的!为了不使莲池显得过于突兀,才把整个花园都修得不伦不类。若我猜想无错……”
吴震道:“你怀疑,卢明珠的尸身便在莲花池下?难怪,我们来赏莲的时候,金百万就显得极不情愿了,虽说恐怕要挖遍莲池才能发现,但他总归是怕的!”
裴明淮点头,道:“不错。金百万想必已察觉到,这件事恐怕是掩不住了。那日他说派金四出门办事,金四却一去不返,恐怕金四已被他下了毒,不知死在何处了。他也不打算放过金萱,这两父女,虽无血脉关系,但所作所为,真真是像极了。不愧是金百万一手教出来的女儿,锱铢必数的生意人。一旦对自己有了威胁,必得除之后快,哪有什么情义可言……金百万表面上一团和气,金萱温雅知礼,骨子里却都是狠毒如豺狼。不知金百万最后被藏在密室里的金萱一刀断喉,从她手上抓下那只金镯时,心里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金萱最后,是不是想明白了谁毒死她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众人听着他的话,眼里看着这间精雅至极的女子闺房,鼻端闻着清雅檀香,金萱的尸体尚在一边,个个都觉得冷澈透骨。
三日后,裴明淮与卢令到了金府,吴震正等着他们。这时莲池已被掘得乱七八糟,莲叶也都枯败不堪了。
裴明淮摇头叹息,道:“吴震,你还真是一点不风雅。”
吴震冷冷道:“赏一具白骨之上的莲花就是风雅了?”
卢令失声道:“下面真是……”
吴震道:“莲花池下面,确实埋着一具女子白骨,一手缺了一指。”
卢令颓然点头:“想来便是我姑妈。”
吴震道:“那白骨已经十几年了,骨殖紫黑,应该是被毒杀的。你既是她侄子,便自去替她收殓了吧。”
卢令一揖自去,这几日间,这风流才子已然憔悴得不成样子。裴明淮不禁有些黯然,望了他离去,回头对吴震道:“你不再怀疑他了?你查到金萱在飘香斋所见的是谁了么?”
“若是他,根本不必要跑那么远。”吴震嘿嘿一笑,道,“金萱是有个情郎,但既不是吕谯,也不是卢令。这个人,必定神通广大,否则不能知道天牢的情况,又买通曹老五和朱习。”
说罢这番话,吴震摇了摇头,道,“金百万的家产已去十之八九,看来金百万暴怒杀女,也是为了这原因。”
裴明淮道:“你是说金萱把金家的家产都给了她情郎?什么人胃口这么大?”
吴震摇头道:“全无线索。”
裴明淮道:“左肃一直下落不明?”
吴震脸色郁郁,道:“若真是九宫会设计救他,哪里还能找到人呢?到了这份上,尉小侯爷哪怕摘了我的脑袋,也无甚用处了。明淮,你怎么想?”
裴明淮沉吟道:“他这两日不曾找你?”
吴震摇头,道:“不曾,我也正提心吊胆呢。”
裴明淮道:“他恐怕是另外有了线索,你也不必管了,我自会去找他。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确是失职了。”
吴震苦笑道:“不错,我实在难辞其咎,有什么罪名,也该认的。”
裴明淮笑道:“这是后话,只要尉端不揪住你不放,一切都好说。但吴大人,这等事,可不能再有了。”
他话已说到这份上,吴震又哪里有不明白的,笑道:“我欠你的人情,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你倒是无甚大碍,我跟尉端,都一样的烦恼。”裴明淮叹道,“逃出三人,死的两人都无大碍,唯一麻烦的人,却无踪无影。”
吴震答得干脆。“我宁可担着失职的罪,也不想在这浑水里面继续趟。失职是小,卷进这事,恐怕祸从天降。”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没想到你吴大人,也忒地胆小了。”
吴震道:“我自然不怕,可我也有家人。难不成我母亲一把年纪,还得被我牵连?你又不一样了。”
裴明淮仍在笑,却笑得甚是苦涩。“你说差了,吴震。若我裴家有何闪失,那恐怕也是诛连之罪,比你更惨烈上百倍。”
吴震打了个寒噤,哪里还能继续说下去。他目光掠过满池莲花,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当日那清虚是如何令那满池莲花盛放的?”
裴明淮微笑道:“花本来是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知不知道又何妨?”
吴震摇头道:“我却偏是爱追根究底之人。你师从道家,据说天师颇善法术,这也是仙法么?”
裴明淮道:“我师傅去变这莲花?天师之名,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他望着那些残败莲叶,叹了口气道:“只是一池幻梦空花,只是江湖戏法罢了。看的人眼花目盲,若这法子是金萱想出来的,我倒也佩服。”
吴震道:“我告辞了,有空来找我喝酒?我请客。”
裴明淮笑道:“到大牢?那便免了。”
吴震道:“莺莺楼倒也不错。我后来记起,莺莺楼前些时候便有个妓女失踪,我怀疑金萱的‘碎尸’,便是她的尸身。”
裴明淮点头道:“有理,寻常女子又怎会让人看到肩头胎记?想来如嫣那二人的尸身面部被蚀,一来是试毒药,二来我们若再看到金萱之面,也会认为是相似的事,不会想到是金萱自己一手策划。”
吴震点头道:“正是此理。只是有一件事,我却想不明白。若那碎尸是从莺莺楼的女子身上得来,金萱又怎能知道那女子与自己相似?这件事,只有常去妓院的男子才能知道。”
裴明淮沉吟道:“九宫会既然肯帮金萱,连上天的道童都能寻来,这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罢?”
吴震缓缓道:“有理。”又问道,“你这就回京么?”
裴明淮道:“我受人相邀,要去一趟益州。”
吴震奇道:“益州?谁约你去?”
裴明淮道:“薛无忧。”
吴震一楞,正要再问,裴明淮却道:“你让吕玲珑把吕谯的尸身给带走了?”
“我也就能查到那样了,她是吕谯的妹子,说要带哥哥回去好好安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吴震道,“怎么?”
裴明淮缓缓摇头,道:“可是,我让阿苏去吕家找了,她并没回京。要按脚程,她早该到了啊。”
吴震道:“吕谯其实本不姓吕,吕玲珑说的原籍,难不成是……”
“你也不必管这事了,待我寻到玲珑再说。”裴明淮道,“你既有事就去吧,我也该走了。”
九宫夜谭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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