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之前让我嫁给你,让我嫁给你……我不管……”明珠心神不宁,想哭,又想到出征前的眼泪不吉利,只得攥着拳头拼命忍住了。
任云翾见她忍着泪,柔肠百转,更加心疼,拉她到垂花门外桃树间,小声叹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无比。万一……”
明珠急道:“不准你胡说!”
他执起她手,捧在手中安抚着:“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的心意,你也明白。所以……”
明珠闻言一叹。他是处处为她,可她此刻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回家这些天来,一桩桩一件件,已经压得她心累,本就只有这婚事撑着她,如今……她越想越怕。
“我不用排场多风光,只要嫁给你就好……别让我等,我害怕……子敬,我们……”她语气软软的,求他一般,他心里越发难受,可这一去终究……他自信武功超群,也不怕战死沙场,但他不敢拿她一辈子去赌。
“我从来都听你的,这次你乖乖的,听我的话,好不好。等我娶了你,就一辈子听你的。”
明珠不说话了。
许久,才将头埋在他怀中,紧紧攥着他衣服道:“我等你……你若敢不好好地回来,我一定嫁给别人。”
任云翾揉着她头发,叹道:“好,我一定不让你嫁给别人。”
早上萧相接到边关急报,只给云翾留下一句“在此喝茶稍候”便急急如宫,回府时已经繁星满天。云翾见时候不早,等到萧相回来,略叙几句,便告辞回府。
萧相看着他走远了,叹道:“是个好孩子。”
只一句话,便知道会发生什么,便知道该怎么做。
晚间在书房看明珠态度,虽然小女孩心性,但也懂得持重识大体。
说罢军情,萧相端起茶杯,揭开茶盖:“子恪,你怎么看?”
明珠看向哥哥。
庭柯说了几点,均切中要害。
“孩儿与子敬看法一致,犬戎一战,不可避免。”
萧相点点头,拈须不语。
“今晨我出门时,正撞见无金公公。”他低头啜了一口茉莉茶:“捧着一道旨意刚到门口,正撞见我急赶着入宫。”
茉莉花茶虽然价位不高,但别有一番香味。因此萧家从微时起,便独爱这味茶,直到位列三公。
明珠正等下文,却见哥哥无声无息攥紧了拳头。
“此战凶险,不比从前戍边,为父不愿你去。”萧相叹道:“那件事,你若不愿,为父为你……推却便是,不用非得上战场。”
茉莉香中,明珠听得云里雾里。
庭柯道:“儿子先前拒婚,已然令爹为难,又怎可再让爹出面……‘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儿子明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请爹原谅儿子……”
联系前情,因果相连,再加遣词推敲,明珠忽然明白哥哥上次为何匆匆忙忙出征了。
原来,是皇帝赐婚。这次,恐怕也是一样。
一直以来,她对皇帝没多少敬畏之心。一个现代穿越而来的人,一个从小在现代接受教育长达十九年的人,对于一个□□者,并无尊敬;而现在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畏”。即使从前担心家族命运、在宫中生活谨言慎行、办春日宴出纰漏时内心惶恐,即使从前可怜平国公主孤苦伶仃远嫁大漠,她都没有实打实地对这位当朝皇帝心怀畏惧。
如今她才直观地感受到皇权的威压。一道旨意,一场婚姻,两个家族,一对男女,两段人生可能从此被糅合到一起,不论喜怒哀乐……
房间里香气闷得她呼吸沉重。连忙也端起茶盏喝一口,却被烫了一下嘴唇。
出征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本来是待嫁姑娘般的喜悦,现在却成了深闺思妇般的忧愁。忧愁之上,还为哥哥担着一份心。
出征之前众人有很多事情商议,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这些明珠帮不上忙,也就懂事地不去打扰。有时给庭柯做些夜宵的等他回来,庭柯边吃边说些云翾的事给他听——此次他年纪虽轻,却似乎是被委以重任的。
“有利有弊吧。若不是兵部尚书的长子,这等挣军功的机会恐怕还轮不到他……你莫生气……他本不想要,他家里却由不得他。军功世家出身,身不由己……”庭柯说完,见明珠眉头蹙得更紧,自悔多嘴,便闷着头吃夜宵,赞几句“好吃”打岔。
明珠心里越发不安定,人也就一刻也坐不住。可是此时她并没有身份去为他准备行囊,只好在自己房里做些女儿活计,有时得机会进宫便去任贵人和玉梨那儿看看。
时光难熬,却也飞逝,转眼便到了出征前一天。
他与众将领直忙到深夜。明珠就坐在水榭里望着月亮等他。庭柯之前偷偷带了他进来——也算是萧相默许的。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渐渐急促,明珠站起身来迎出去。
“都入秋了怎么还开窗坐在风口?别着凉。”他快步到她跟前,刚扶起她就要解披风,明珠忙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并不冷的。”
“本想为你留下一信便走,子恪说你在这里等。”他还是解下了披风,披到她身上,为她系好领口的带子。
披风上是他的温度和气息。明珠接了信,轻声道:“虽说见信如晤,见字如人,终究不如面对面。你既来了,我有小奖励给你。”
明珠从怀里取出荷包递给他。荷包一面绣的是一对大雁,另一面是竹报平安。
“这是我亲手做的。不能亲自随你去,你身边总该有些我的东西。”
荷包里是去护国寺求来的平安符,避虫蛇瘟疫的香药小包,还有明珠的一缕头发。明珠本不信宗教,可是到了这种时候,为了他,也不得不迷信,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心安。
他指尖描画着荷包上的图样,眼角嘴角都是甜蜜温柔:“做得真好。以后不愁没有好衣服穿了。”
“这时候还耍贫嘴。”明珠轻轻依入他怀中,感受着他的存在。轻轻一叹:“不过我喜欢听。”
“你放心,以后听我耍贫嘴的日子还多着呢。你可永远不准烦。”
“我才不怕呢,只怕我耳朵还没背,你牙早就掉光了。”
“呵,看看到时候是你牙先掉光还是我牙先掉光。”
……
你一句我一句漫不经心似地拌嘴,明珠知道明日无法在他身边相送,心中烦闷,只得暂时苦中作乐。
回过神来时已经月在西天。本不该牵绊他这么久让他没法好好休息的。离别在即,明珠不由得伤感起来:“你要记得我的话,莫争军功,军功是身外之物,以后总会有的……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平平安安地回来。”
“你放心,我自不会将那些放在心上。”他将她搂得更紧:“对不起,这次委屈你了……”
一句怜惜的贴心话,直戳泪点。眼泪来得凶猛,明珠差点没忍住:“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
“我要用一生的时间来补偿。”他认真道:“你放心,有你的荷包在身边,我一定百战百胜,早日回来娶你。”
他一本正经安慰人的话真傻,傻得让明珠觉得又可爱又心疼:“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云翾不舍得放开她,看着那窗前灯,许愿般徐徐说道:“现在分离,害你受相思之苦,你需记得,总有苦尽甘来之时。来日共剪西窗,再忆今夜情景……你多想些将来,别想眼前,心里好受些……”
明珠“嗯嗯”答应着,反倒急急催他回去:“快回去罢,回去休息……”
回去又将要给哥哥带着的东西重新清点了一遍,亲自和碧英送到庭柯院子里去。
之后便坐在窗前月光下,看着月亮一点点西沉,黎明前最沉重的黑暗,然后曙光自东方绽放燃起。披风上还沾染着的他的气息。一夜未眠。
送别哥哥,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庭柯没有别的话,只有一句接一句的“你放心”。
除非在身边,怎么能放心呢。
算着时间,现在该是队伍集结的时候了。阳光下,盔甲兵器金光耀眼,猎猎西风旌旗飘扬,将士们喊声震天气壮山河。大概会是这样的吧,明珠想。
红缨银甲世无双,雄姿英发少年郎。
他是太子手下最得力的人,又是行伍世家子弟,众人定会护他周全的吧。哥哥也在呢,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努力地说服自己,赶紧擦干了眼泪。
情之一字,困人几许。
第70章 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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