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雪带回第一个女子时,赵徽就知道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生父,对亲兄长的死亡无动于衷,却对世上最为低贱的娼妓伸出援手,拼尽全力施救,这些女子相继死去,她哭得这般肝肠寸断,为什么呢?
相处数载,他忽然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小师妹。
穿越至今已有二十一年,葭雪第一次哭得难以自持,不仅仅是为了这些悲惨死去的姑娘们,还有她此生的母亲,还为她自己,这个不存在于历史的书中世界是这般真实,把湮没在时间长流中的血泪点滴再现,课本上是不会有这些的,曾经在校园里的她何曾知道,流落青楼根本不用指望会像小说里那般遇到拯救你的男主,几年之后,不过就是这些埋在土里的白骨。
女孩的一辈子真短暂啊,有些女孩刚出生就走完了她的一生,死在粪坑里,死在马桶里,死在荒郊野外,死在野狗的嘴里,哪怕再幸运一点活下来,将来也无非就两条路,被卖掉为奴为娼,或给家里的兄弟换亲。大家闺秀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辈子都在后宅辗转,二十几年后的探春,有过恨不能自己是男儿能够建功立业的感慨,而迎春也还不是被父亲卖了五千两银子被家暴致死。
她宁愿这些都只是书本上的白纸黑字,却偏偏亲身经历而又无能为力,仗着一点金手指保全自己,却又无法将别人拉出火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吞噬殆尽,她的任何努力都是无用功。
如果不曾见过青楼表面风光却肮脏不堪的内里,她可以把自己没看到的当成不存在,或许就不会这般痛苦了吧。
赵徽从林海那里得知葭雪的来历,知道她被卖进青楼又逃了出来,逃离了那种肮脏地方,她难道不该远远避开,为什么还要主动沾上,即便救活了她们,那些被人伺候惯了的娼妓又以何为生?俗话说刺绣纹不如倚市门,重操旧业者比比皆是,难道她救了她们的命,还要养着她们不成。
世间可怜之人何其多,她还能见一个救一个养一个?她自己也还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啊,真把自己当成开慈善堂的了么。
他不理解她的行为,却不舍她如此伤心痛哭,心底莫名一痛,赵徽不由自主地将无助哭泣的女孩拥入怀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胸膛。
身侧冷风如刀呼啸而过,亲人的拥抱让葭雪肆无忌惮地宣泄悲伤,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她止住哭泣抬头,眼眶仍旧发红,黯然道:“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
“不,我觉得你是个傻子。”赵徽长叹一声,“只有傻子才会去做根本没用的事情,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治好了她们,接下来怎么办?她们能养活自己吗?你对这些风尘女子怎么比亲人还要上心呢?”
葭雪知他所指何事,她对待这些陌生女子和生父步穹,简直是天壤之别,她站起来讽刺地冷笑一声道:“你是说步穹吗?我五岁以前,一天只能吃一个窝头,多喝一口水他都要吼我,我天天挨饿挨打。后来师父来了,我才过了几年吃饱饭的日子。我九岁那年,狗子病了,他就毫不犹豫地把我卖了给他儿子治病。他好吃懒做喝酒赌博,卖女儿的钱很快就花完了,就把媳妇典给有钱人生儿子。可惜啊,我娘生了个女儿,他一文钱都没赚到。我娘这辈子就勇敢了那么一回,带着安然逃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又遇到了他们父子。我刚出生的时候他就想杀我,现在又想杀我妹妹,如果我不杀他,我娘和我妹妹就没命了。他既然没把我当女儿,我又何必把他当父亲,他不配!”
赵徽看着眼前愤然控诉的少女,心头蓦然一震,隐隐的痛感悄然蔓延,双手微抬又放了下去,温言道:“一切都过去了,跟安然好好过日子。”
“是啊,都过去了,可我娘……”葭雪喉头一哽,闭目咬唇,黯然不语。
赵徽侧目看了新起的坟茔一眼,“那她们呢,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因为……她们是另一个我。”葭雪静静地看着没有树碑的四个土包,“林大爷应该跟你说过我是怎么进的林府,那年下大雪,我从风月阁逃出来,被林大爷的马车撞伤,他心地善良,带我回府治病。可如果没有这些巧合,如果我没有遇到他,或者他没有管我,你觉得我还能活到今天吗?”
赵徽深深地看着葭雪,静默无言,关于那些过往,他只听林海粗略提过一次,当时听了便罢,此刻听她亲口说出,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心疼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葭雪幽幽叹了口气:“如果那一天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现在就是她们之中的一个。”她颓然抱着自己的脑袋,眼眶里泛起一层水花,顺着脸颊悄然滑落,“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她们,就算师父同意让我去那种地方给她们治病,可治好了又能怎样呢,病好了,她们就又是一件可以赚钱的商品,然后再生病,这是个死循环,除非我给她们赎身。可就算我给所有人都赎了身,还会有新人进来,我救不了每一个人。”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如她所知道的的历史一样,来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推翻这个社会不公平的规则,重新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但在这里能实现的可能几乎为零,即使有起义,也不过是推翻一个腐朽的政权,再建立起另一个继续吃人的政权罢了。
这时候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是书里的,她必定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她的地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当做一场漫长的梦,梦中如何,梦醒之后都会烟消云散。
赵徽忽然上前一步抱住葭雪,语气心疼而柔和:“没有什么如果,你不是她们,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葭雪愣了一瞬,触电般推开赵徽,后退几步站定,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失落的神情,心中蓦然一紧,他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脑海里冒出这个大胆的猜测,同时想也不想地选择了拒绝,她压根就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回去吧。”葭雪低头迅速说道,转身疾走。
赵徽伸出手却只触到她转身之后的发梢,从指缝间一扫而过,他面上微微一黯,静默了片刻,追上葭雪一起回城,一路无话。
两人回到城里,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过那天发生的事情,葭雪继续重复着每天教妹妹读书接诊病人的日常,赵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过来,不来也好,免得见了面尴尬。葭雪很清楚地知道,赵徽对她更多的是怜惜,可怜她曾经悲惨的遭遇,仅仅如此罢了,即使他真的爱上了她,他们之间也绝对不可能。
明睿郡王的妻子须是出身名门身份高贵的闺秀,而不是她这个平民丫头,以她的身份永远只能当妾,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绝不为妾,是葭雪最坚定的底线,嫁人成亲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她可不想自己变成贾宝玉说的死鱼眼珠子。
转眼春节过去,上元节前夕赵徽邀请葭雪同游灯会,她以安然身体不适要照顾妹妹为由推辞婉拒,尽量避免和他独处,趁着还没有深陷进去,抽身退步方为上策。
然而,上元节那天下午,赵徽一脸寒霜地过来了,尹宅里的下人们看到他纷纷行礼避让,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尹绍寒端着茶碗慢悠悠地道:“摆个臭脸给谁看呢?得了,有什么不痛快地说出来,为师帮你参详参详。”
赵徽的眉毛抖了一下,“他又要给我选妃了。”能罔顾皇子的意愿为其安排婚姻大事的,也唯有龙椅上的那个人了。
“这我就帮不你了。”大徒弟是皇子,他的家务事,当师父的也管不了,“当初你求娶徐家嫡女,是为了取得徐宽的信任,这桩婚事就是一个交易,徐氏作恶多端草菅人命,咎由自取,你休妻另娶也是应当的,这次娶妻,你也就别指望什么两情相悦了,你父皇让你娶谁就是谁,你还能抗旨不成。”
圣旨不可违,无论心中再不痛快也得接受,赵徽一早就知道,扳倒了徐家,父皇还会给他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当时他是无所谓的,可现在他却有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尹绍寒见状心念一动,问道:“徽儿,你是不是喜欢小雪?”
赵徽郁闷地点点头:“是啊,可她总躲着我。”
“躲着你就对了。”尹绍寒面色不虞,“跟她处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她的心性?会是愿意给你当妾的人?我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看到赵徽脸上的失望焦急之色,冷笑续道:“怎么,你还能抗旨不尊放弃荣华富贵跟她流落江湖么?你要是敢,你父皇绝对会杀了她,你喜欢她就别害她。”
赵徽笑道:“师父,那您就帮我一把,劝劝她,虽然我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妻子,我不会亏待她的。”
尹绍寒瞪了徒弟一眼,道:“今年小雪及笄,是该考虑终生大事了,过年那几天我就问过她,她说不想嫁人,要一辈子伺候孝顺我。这丫头尽说傻话,我怎么能耽误她,后来被我催得急了,她才说了一句,婚姻之事需得情投意合,无缘便不强求,绝不与人为妾,你让我怎么劝?再说,我把她当女儿,怎么舍得让她给你作妾,你娶妻纳妾我都管不着,但我不许你招惹她。”
第45章 第二世 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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