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收到同学短信，说某某的母亲很突然地过世，我们准备去他家看他，班长，你去吗？
    两个小时以后，我们一行四人就坐在了去滦县的火车上。
    火车窗外，是北方冬天依然的枯寒和荒凉。一路，心情忐忑。
    很沉重。毫无准备地出了这趟远门，想象不出将要面临的场面。该说怎样的话安慰他？该怎样做才不会反而麻烦了他？该怎样面对母亲的离开——连我们都惶恐且无力承担的死亡？
    拖不起的沉重，要怎样才不让自己在面对和安慰的时候显得拙劣？要怎样才能把这份问候和关怀镶镀的有力量，充满成熟的勇气？
    好怕。每次欲想又止：如果是我，如果今天不幸的那个人是我我总是急切打断再想下去的冲动，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害怕。
    同学在农村的家，不好找。我们按照他的话，打车到了迁安颂，然后等他来接我们。天黑了。站在陌生的地方，四处一片荒芜，若不是和几个男孩子一起，想必我早已哆嗦得脚软。
    一辆面包车来了，我揣测着是不是同学来接我们的。车灯冲我们亮着，正猜着，那男生就从前座上跳下来，冲我们挥了挥手。穿一件军棉袄，挥手的那个动作，沉默而有力量。终于见到了他——没有想象中软弱不振的样子，依然是微笑着亲切的客套。但是，很不同了，那种心酸埋在心里。
    到底有多痛，我们看不见。女孩子是太软弱，如果是我，我承受不住。所以我不敢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跳下车冲我们挥手的那个瞬间，在心里刻得很深重。那种沉默，力量，勇气，成熟，稳重和责任，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那一刻，透露他身影上。或许，平日里，这个不太相熟的男生，在班上默默无闻，不被关注，在人群里在活动中，活得有那么一点点渺小，一点点微弱然而，那一刻，觉得他很重要，在他的人生中，在他的世界里。他肩上担起的那些情感，和责任，那些人，那些依赖，——他现在所肩负着的，是自己和一整个家族了。
    早上，他妈妈下葬。在雾气里，看见远处的他们，披麻戴孝，把棺材吃力地放下坟地里。我们不敢走近，怕是乱了风俗，也怕看见他泣不成声。
    今早的雾特别特别大，从翻过的松软泥土里一层层被卷起，白茫茫整个村儿整个山坡。悲伤埋在寒气里，瑟瑟发抖。远远看见同学举着扎满白花的“翻”在寒冷荒凉的山坡，守着妈妈最后一眼
    颠簸折腾了两天，终于回了北京。洗完澡，刷鞋。鞋上沾满的黄土，慢慢慢慢顺水流走。
    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我一脚一脚踩在松软深陷的黄土里，好像是做了场梦，还不停地问自己这两天发生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不敢相信刚刚参加完了一场葬礼，不敢相信，我们切身经历着死亡和分离。——天，都像要塌下来了。
    不敢想，失去母亲的他要怎样才能适应。他跪在灵车前哭的样子，还一幕一幕浮起
    没有跟他道别，我们就起身离开了。他还守在坟地，等母亲被火化了回来最后盖棺。送我们出门口的是同学苍老的爸爸和读高三的妹妹，他们的悲伤都已经刺痛心骨，流不出来。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给过一句安慰，给同学，或者他家人。只是跟在几个男生后面，在他们安慰和劝解的时候，默默地不敢抬头看。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场变故总让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的天都快塌了。
    就在那天起身去滦县的时候，刚刚抬脚走出宿大门，就被别人喊住。才知道，宿舍里一个女孩儿的母亲也刚刚去世，就在这个寒假。又听说，班里另一男生的母亲病重，估计也快支持不住了
    恍恍惚惚地在火车上晃。
    弟弟打电话来，没开口就听见他忍不住的哭声，哽哽咽咽地说，在学校那边遇到事，爸爸现在伤得不轻在医院，自己也伤了腿走不动，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我简直就懵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怎么办？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向我求助，我却天南海北地和他一样不知所措。他最后叮嘱我不要告诉家里大人们，不想让他们担心。我却挂了电话，就马上打给了妈。我实在承受不起这么重的事，面对事故，我还是会慌张，会手足无措。
    独立面对的风险，好大。长大成人的风险，好大。一个人负担生活的风险，好大。
    从什么时候起，我有了这样的身份？去参加同辈人家人的葬礼，被弟妹们依赖和投靠，和长辈们完全平等地交谈，和中年人们不分彼此地面试同一份工作再不能以“还是个小孩子”为言行的鲁莽而开脱了，再不因为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得人照顾和怜惜了。
    我已经走入了人生的哪一个阶段？在从今以后的日子里，不因为我是女生，不因为我是小孩儿而让我少做一些事，少干一些体力活儿，少买一点单，少走一些夜路——要和社会上所有人一样，受不到半点优待。女人天生不是弱者，若不是家人，若不是爱人，千万不要奢求莫不相干的陌生人会礼遇和心疼你——出来混江湖，不分长幼和男女。
    这段日子，经历着无数的事情，从未面对过，从未尝试过。累。
    不敢说，很累，因为知道现在就说得这么严重，将来就要词穷得无法表达了。省着点儿用吧，前段时间说“有点累”现在就说“多了一点累。”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既然当初没有选择逃避，那么现在就好好地面对吧。给自己争一口气——最后，还得这么鼓励一下自己。　　　　2006年3月6日凌晨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