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她在一所山村小学教书。学校座落在山坳里,门前一条小溪,像洁白的绸带逶迤着飘向远方,小小的校园则像一枝春天的竹笋,四周环绕着绿色的腰带,一年四季,都有鸟儿在其间肆无忌惮地放歌。可是二十岁的她不懂得驻足欣赏风景,不知道大自然向她馈赠了最好的礼物。她所感受到的,只是单调乏味的生活:那座校园几乎与世隔绝,有时一天下来都看不到一个行人,白天,与她相伴的,除了几个土生土长上了年纪的教师、一群傻不拉叽的土孩子,便是满山的花草藤林、虫鸣鸟啾;晚上,一个人蜗居在学校宿舍,面对着孤灯孑影,呼啸的风和各种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她不由产生惊心肉跳的幻觉;山的沉默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没过头顶的山风和一颗不甘寂寞的心急剧地撞击着,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而要离开那里,显然并不容易。于是,在绝望中,她的耐心,一天一天少了,脾气却一天一天大了。终于有一次,她把一本书朝一个男孩甩去,因为他的错别字特别多,他每次把“湿润”写成“温润”把“绿洲”写成“绿州”;还因为他整天无精打采,怔怔地盯着窗外出神书在他脸上“叭”一声后落下了地,意想不到的是,他汩汩地流起鼻血,孩子们吓得叫起来,而她的脑袋也顿时轰隆一声响。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班长跑出教室去打来井水,她回过神来,连忙让他平躺下来,用湿毛巾敷在他额上血,终于渐渐止了。她上前为他换毛巾,无意中触碰到他的额头,好烫!“怎么,你在发烧?!多久了,你怎么不说?”这可怎么办?她暗自着急,要是碰上蛮不讲理的家长,今天这事就大了。到时,她可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老师,不怪你,早晨时就热了”这个孩子,仿佛洞穿了她的某种心思,她的脸不由一阵发烫。
她拖起他往村子的卫生室跑。偏偏天公不作美,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山路泥泞不好走,她只得抱起他,把他瘦小的身躯搂在怀里。到了卫生室,村医说这是普通的风寒,吊水吃药就行。还好,烧很快退了。村医又说:这孩子怪可怜的,父母都在外打工,没人过问,只有年迈的奶奶做伴,多亏有你这样的好老师,要不,不知会出什么事听了这话,她的脸又一阵发烫,心中一阵惭愧。
回来的路上,雨还在下着,她和他有一荏没一荏地搭话,她问他家住在哪里?奶奶经常会烧些什么好吃的?爸爸妈妈在哪儿上班?想他们吗?
说到父母,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想啊,我老望着窗户,我总想着他们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其实,‘绿洲’和‘湿润’我都会写,但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把‘湿’写成‘温’,把‘洲’写成‘州’字。”
“湿——温洲——州?为什么?”她不解。
“对呀,我的爸爸妈妈就在温州!写这两个字就是想他们。不过,以后我保证不会再故意写错字了。”
她被一个八岁的男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感到自己以前对这个孩子、对这山的认识也许肤浅了。雨不知什么时候更大了。她生怕他淋着,尽量向他倾斜着身子,为他遮挡着无孔不入的风雨,她薄薄的肩头已经淋湿了大片。“老师,你多像一把温暖的伞!”孩子扑闪着长睫毛,昂头望着她。突然,他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跑到路边,采来一张掌型的叶子“你做我的伞,我撑着它,我做你的伞。”他举着叶子欢叫。
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暖和与晴朗,她和他各自被一把伞驱走了阴霾,照亮了心灵。透过着孩子澄净晶莹的眼睛,她看到更多更远,她终于看到这个春天为她盛放的一路春色
从此以后,那个孩子上课特别专心,眼睛尽管还会掠过窗外,但目光很快就收拢回来,投射在黑板上。下课后,有时,他会兴高采烈地告诉她:他收到爸妈的信了,他为怎样写回信征求她的意见,她总是拍拍他的脑门:可不要又把“温州”写成“湿洲”呵!末了,他们一起笑,笑得喷出了泪水。他还会一阵风似的,不知从哪里扯来一把野花,悄悄地送到她宿舍里而她呢,也还会时不时眺望那无止无尽的大山,但眉宇间少了一分忧郁,多了一分明媚。
后来她说:没想到自己的一件小小善举,会在学生那里产生如此强烈的“放大效应”所以千万记住,不要吝啬你的付出,你所获得的远远大于你的想象,你完全能够在必要时为孩子驱走阴霾,同时也是为自己撑起一方晴朗的天空!
是的,在每个人心中最隐秘的一角,都有一根独特的琴弦,拨动它就会发出特有的音乐。是爱让我们的心弦对准了音调,是爱让我们的心灵产生了共鸣。改变这个世界的,改变我们的,改变孩子的,不是上帝,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欣赏、关爱、理解、鼓励和祝福。因为有爱,孑孑黑暗里就有了一盏点亮你心智的孤灯,因为有爱,沉沉夜幕上才会绽放满天星辰。与爱同行!
是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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