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峡是个连条羊肠小道都没出来的宁夏旅游胜地。
我不知“胜地”作何解释,若仅从客流量来衡量,这绝不和“胜”沾边。在胭脂峡盘恒了一整天,所遇游客不足百人。
亏了这群孩子,胭脂峡才能在我记忆中活泛起来。
入峡口不足百米,一个黑黑瘦瘦穿着件灰蓝小褂的十多岁女孩有些怯怯地迎了上来。走近了,小女孩双双的眼睛很大,鼻梁也挺挺的,灰蓝小褂还是件牛仔上衣,脑后扎了个小辫辫。城市、农村的孩子的外貌特征上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城里十多岁的小姑娘也是牛仔衣,马尾辫,但洋气十足的,眼前的这个孩子憷憷而言,找不到城市孩子常见的那种飞扬跋扈。
一时不知女孩的真实目的,打量着小女孩被晒得黑黑肤色中滋着汗的亮。
“阿姨,我给你们当小导游吧!”小女孩终于开口了,一开口就让我们的队伍又惊又喜。
“你会导吗,要多少钱?”
“我会,我天天跟着大人导游听,就学会了。外面一个大人导游要50元”小女孩话语间羞怯中透着在行。
大家伙主要是新奇,没人见识过这么年轻的毛遂自荐:“给你十元钱给我们导一趟吧,有个领路的还是好”小女孩迭声地应着,眼睛中闪着欢呼雀跃。儿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闯进队伍的小姐姐,并很快与其熟络起来,他还不懂得我们之间仅是一种经济往来。
未到第一个景点,在一山弯处我看见一个更小的农村女孩子正在用野花编花环。她臂腕上套了两个编好了的,一比小手飞快地编着第三个花环。多美的花环,白茉莉花一样的花头攒动在黄绿黄绿毛桠桠的枝条、叶片间。
“那是要卖的。”我们的小导游及时提醒。编花环的小女孩有张圆圆的脸,也是被太阳镀了层黑红色:“一元钱一个”说话间小女孩的头随话音一同使劲往下拽。掏钱,只有两元钱的零头,递给小女孩说三个都想要,苹果脸女孩犹豫都不犹豫就将三个花环都给了我,还甜甜地说帮我戴上,言语里夹着喜悦和感激。
发际间有了至纯至美的花环,感觉一下子轻盈起来。另两个被男士们抢走,也美滋滋地扣在头顶。这就是大自然的妙处,来这里,人人心中都穿着休闲装。
“她是我妹妹”小女孩这样介绍苹果脸小姑娘。大家又意外了一下,刚才是孩子们圆熟了的联合经营。
小导游确能指出胭脂峡的几处景致所在,告诉我们这块石头像大象,那块石头像道士的,但讲解仅仅就是浮浮的皮毛而已,稍一发问,小导游就不知南北了。
这已很难为她了,谁也没期望她能真正地导游。很快我们又发现了这两个孩子实在的作用,那就是她们在不知不觉中担负起了照顾儿子的重任。儿子不足四岁。十七八公斤,圆圆嘟嘟的小家伙蹦着跳着追赶着两个女孩子叫姐姐。胭脂峡蜿蜒纵深五公里,时而山脊时而沟壑跨小溪、攀岩石,来回怎地也有十二公里的路。这种路况,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带儿子全程徜徉。因为对于三岁的孩子要徒步进出这个峡谷几乎不存在可能。所以也就想着带他进来,稍走一程,浅尝辄止也就罢了。连同行的大男人也表示既使有能力把儿子带进沟,也没能力将儿子带出来。
但奇迹就因胭脂峡的这几个孩子而发生了。俩女孩左右面拉着儿子的手,一会儿给他摘朵蒲公英吹一吹,一会儿给他采几粒酸甜可口的小草莓儿,还不时在给他讲着什么,逗得儿子咯咯地笑。三个孩子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我不放心地追呀追,一往山脊上走,一到要下猛坡或跳岩石,心就突突地跳,又喝又叫,小心呀,小心呀!惟恐三个孩子,我的儿子有闪失。有时能冲得及时把持一下儿子,有时还未等我赶上来,三个孩子已走过了这段让人心悬着的路程。渐渐地我发现,俩小姐妹照顾起儿子配合默契,细致入微的很。在危险路段,一个半抱着儿子,一个在旁边或在低处接应保护。过溪过河时,大一点女孩干脆把儿子一把抱在怀里趟水而行。一双黑瘦的小脚巴实着手工缝制的布鞋。鞋面已看不出颜色。这样的画面不亲眼目睹我是不会确信的。近40斤的儿子在我的怀抱中停留绝超不过5分钟,现却被这个十多岁的孩子在爬山水中稳稳抱起。按身材衡量,这么大小的城中女孩来此谷中游玩,或许还需要父母的偎抱。
队伍停在了小溪边休整。苹果脸小姑娘指着儿子脸上被蚊虫叮咬的小包包让我看。我蘸点溪水涂抹在儿子脸蛋上说没关系。这以后,凡有溪水的地方,苹果脸小姑娘都不忘蘸点水给儿子点一点,这小小的举动,让人心很暖。
我们的队伍又在庞大。一个平头墩实的小男孩跟紧了我的一个同伴,两个半大不大的女孩子也贴在我身边在我上坡中拽一把,下坡时扶一下,让人有些不好意思。我悄悄地问我们小导游。小导游说:“别管他们,反正你们只要我们俩”她很有心计地将自己的妹妹也计算了进去。
中间还有一个小女孩很灵性。我说这小紫花漂亮,她转眼便不见了,一会儿回来手中就编成了紫色花环。我说野地里黄花长得比人工种养成的还艳丽,她即刻便采来一把簇拥在我胸前。阴凉处收了伞,小女孩也会抢过来说帮我拎着,这些孩子呀,单纯中透着狡黠,狡黠中透着朴实。看得出,他们就想挣些钱,就想千方百计地让你去接纳他,以实现自己那点小小要求。
儿子一直在步行,只有在要隘处才让姐姐们抱抱,还用矿泉水瓶子装起了蝌蚪,小脸也透着黑红,透着喜悦。几个孩子为了加快他的走路速度,几个人接龙一样地从一至百数数。环境让孩子们太会揣摸人心,她们很快就琢摸出了儿子爱喊的那几个数字,每每数到,一定让给儿子大声地喊出来。
回程又迎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憨憨实实地扛着个药锄,手中塑料袋中盛着采来的药。队伍中有个女孩欢快地冲他喊哥哥。
碰着个能说明白话的小大人,有意和他攀谈起来。小伙子正上高二,因要交三百余元的资料费,趁周末上山挖草药凑费用。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处境我在电视上看过。不少农村的孩子品学兼优钱囊如洗,想方设法自食其力。问家中情况,说母亲务农,父亲农闲时进城打工。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去年考高中,考了挺高的分,但离进银川的六盘山中学录取线还差3分(据说,六盘山中学学费全免,专收贫困高分学生,升学率很高。)因为要保证自己的上学费用,家里人就不让妹妹继续上了。
问他这个妹妹现在干啥,他说帮母亲种田,正在务色对象。
话谈到这我嘎然了一会。似乎看到了这个女孩不可扭转的命运走势。上不了学早早嫁人,早早生孩子,然后去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必然生活。这种成绩的女孩子若在城中会很轻松地上所大学,谋一份风风光光的好前程。而现在,若没有意外,女孩五彩的生活梦会像我们此时的谈话样干干脆脆地中断。人生因为差了三分而定格灰白。
我为他人的沉重几分钟也就过去了。上了高二的男孩子语言出落的很利索。边走边交谈疲劳会淡一些,于是又接上了话题:这群孩子都是回民小戛娃。这里的计划生育工作抓得马马虎虎,还是一家三四个孩子的状态。但最多的也就四个,农民们也知道如今养一个孩子着实不容易。女孩子大多上完小学就算完成了学业,上到初中的凤毛麟角。男孩子还是受重视,若能上大学的,一家人砸锅卖铁也会咬牙顶着。高二男孩知道助学贷款一说,并把上大学愿望寄托于此。我是个爱冲动的人,虽然已发现男孩子言语中有骟情的成分,还是把通讯电话留给了他,并承诺说明年只要考上学就来找我,我帮他联系各种助学事宜。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了。
后悔也是有心里阴影的。在我与高二男孩交谈中,不可想象地我们已返回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我的腿开始抽筋,是太累了的缘故。儿子也实在走不动了,他已经在挑战一种极限。两个小女孩却拎着他的双臂喊:“咱们飞起来了”并顺着坡往下跑,于是又前进了不少路程。等儿子“翅膀”也张不开时,大家终于看见了出口,我们的车迎了上来。我奇迹的儿子,奇迹的旅程在越野车中收住了脚。
孩子们还默默地跟着。我买了几瓶水换开了钱,把跟了我们一路的孩子三块五块地全打发了一圈。给了小姐妹三十元,小姐妹拿着比期望值高出很多的钞票悄悄交换着狂喜的眼神。给了高二男孩的妹妹三十来元,其实那个女孩没有更大“功劳”我只是想为高二男孩凑点费用。一群孩子远远近近地散去,高二男孩还嗫嚅嚅地站着。我说钱给过了给他妹妹了,男孩却指着个袋子说:“那这个”那是一包草药,是与男孩交谈过程中我说要买下的草药。灵活的小导游已扯着我的衣襟悄悄告诉我给他三元钱就行了。我挺惊呀男孩的“现实”那种只想及时得到的渴望!我想心眼再多点的孩子一定会说:“阿姨,这个送你了,明年还要麻烦你呢!”可现在,这个孩子是在向我讨价!
我又拿出10元钱,这钱拿得有些涩。是因为我想起了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我会记住苹果脸女孩给儿子脸上轻轻点水的镜头,也会记住一个逐渐长大了的孩子的急功近利的现实观。这两个片断浓缩了人成长变化的过程:心在岁月中结茧,人在时间中沧桑。被时间消磨掉的纯真与善良,会像时间一样永不回头。
丈夫走到身边轻轻说“钱给神给孩子都是一样的”前一天,我们在崆峒山,入乡随俗地随了百拾元的香火钱,今天又给孩子了百拾元钱。他觉得我不必为一点点什么影响心情。我懂他的话意。话挺好。
胭脂峡,峡内奇峰对峙,飞瀑流泉,怪石嶙峋,山水倒映,空空幽幽,野花遍地,无车马喧,无丝竹乱。除了路程艰苦,还是值得一游的。
胭脂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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