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景良域欲离开之时,远处又传来唢呐的声音。
不多时,便见影霄和影风出现。
以往他们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今日二人难得改装扮,都穿着白底长衫,外罩大红马褂。但也不知他们二人干了什么,长衫凌乱,马褂污浊,脸上也是汗迹斑斑。
“王爷恕罪,属下们来晚了!”
“禀王爷,花轿行至闹市时,一帮耍杂的艺人堵住了属下们去路,属下们费了一番功夫才赶到侯府。事发突然,还请王爷恕罪。”
二人虽禀明了原因,但说得不够详细,明显隐瞒了一些内情。
夏炎雳没说什么,只给了一个他们才懂的眼神。
见钰王府的人终于到了,景良域也不啰嗦,“既然花轿已到,那便让玓儿上轿吧!”
景玓按习俗,随即向景良域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然后披着盖头,由钰王府的喜娘搀着她步向大门。
今日多了一出‘大戏’,对她而言也不都是坏事。最起码,后面的流程里,所有人都会打起二十万分精神,会倍加小心谨慎。
这次婚礼比上次她原身嫁杜元然时隆重了不少。钰王府接亲的队伍加上安启侯府送亲的队伍,以及上百担的嫁妆,铺了近七八条街,绕着半个京城行了一圈,在宣天的铜锣唢呐声中,整个队伍威风又浩荡、隆重又喜庆,引得街头巷尾的百姓们纷纷出动,一时间,整个京城比过年还热闹。
而钰王府,更是宾朋满座,戏台子都搭了七八处,忙活的下人除了府里的,还有太监宫女老嬷嬷的身影。
这一路,除了因为百姓看热闹而有些堵以外,一切太平。
八抬大轿进府,在宾客们欢悦声中景玓被夏炎雳抱到了喜堂。
没错,夏炎雳亲手将她抱出喜轿、抱着她跨火盆、抱着她从宾客中走过,直到到了喜堂才将她放下。
而在她落脚之时,她透过喜帕下面的空隙看到高堂大椅下方的一双镶着宝石的绣鞋,她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还用问嘛!
这当然是她的‘准婆婆’了!
而到了喜堂后,她同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她不能揭开盖头,只看到高堂上那一双脚绷得有些僵硬,隐隐之中有一束厉光如针似剑落在她身上。
“一拜天地——”
随着司仪官扯开嗓子,她在喜娘搀扶下转身。
对袁甄,她是厌恶的,但世俗礼仪摆在她面前,她再厌恶也只能憋着,该拜高堂还是得拜。
礼毕后,她立在原地,夏炎雳如之前抱她进府那般,依然不顾宾客们起哄的声音,将她打横抱起去了新房。
一到新房里,还没到床榻,她自己扯下了盖头。
“急什么?”夏炎雳不悦地瞪着她。
景玓正想回嘴,但下一刻便被新房吸引走了全部目光,原本冷暗的脸色刹那间散去,眸中露出几分欢喜。
夏炎雳刚把她放床上,她就立马跳下地。
她让影风打造的那些家具,影风都办到了!
而且主动把那些家具都布置好了。
这间卧房很宽敞,目测有四五十平,进门便是沙发、茶几,超大的玉雕屏风作隔断,隔断里是睡觉的地方,一整面墙都是她想要的大衣柜,柜子里的隔板也都是按她要求做的,包括衣架。
她打开柜子的时候,里面已经叠放好了不少衣物。
不过她没仔细翻看那些衣物,所以没发现那些衣物中有一半都属于男款。
对这些现代化家具,她很满意,唯一让她不满的是——那上下铺的床!
站在床前,她一脸黑线,简直都没法形容了!
不是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而是没法形容这张奇大无比的上下铺!
整床高起码五米,都快顶到房顶了。
她可以忍受。
上铺一米多宽,她也能忍。
可下铺的长宽最少有四米……
这是床吗?
简直就像专门为她搭的一座戏台子!
那大床罩一放下,就跟大戏落幕似的,更绝了!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满意?”夏炎雳站在她身侧,勾着她腰肢在她耳边问道。
“呵呵!”景玓干笑,“满意!满意得不得了!”
她记得她在图纸上标注了尺寸长短的,结果他们却把床打造成这样……
是觉得他们两个人在外头打架不方便,所以专门给他们造了个擂台,方便他们切磋武艺?!
好!
好得很!
“拜见老夫人!”
门外突然传来香杏、福妈、柳妈以及陪嫁丫鬟们的声音。
“王爷还在里头吗?”
“回老夫人,王爷在里面。”香杏回道。
“叫王爷出来!”
“这……”
听着袁甄那毫不客气的命令声,新房里的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冷了脸。
景玓一言不发坐到床边,拿喜帕重新盖上了头。
看在今日日子特殊的份上,她暂时让一步,眼不见为净。
夏炎雳冷着脸去开门,母子俩隔着门框如仇敌般对视着。
“母亲有事?”
“你说呢!”袁甄一开口就抑制不住激动,指着他鼻子怒骂,“在你眼中,我还是你母亲吗?”
“不是母亲?那母亲先前为何端坐高堂?”夏炎雳嘴角勾起,看似是笑,实则充满了嘲讽。
“放肆!”袁甄更是激动得脸都扭曲了,语气尖锐又嘶厉,“你这不孝的东西!就算你与我不亲厚,但我也是怀了你十月之久的生身之母,你这般待我,就不怕遭天谴吗?我身为你亲母,为你操持婚事,有何不对?可你这逆子,不但不感恩为娘,还把为娘的人全送进了官府,你这是嫌为娘多事,要逼为娘去死吗?”
对于她的厉声斥骂,夏炎雳也没反驳,只是用着讥笑的语气回道,“那多谢母亲的好意了。”
“你!”
袁甄咬着牙,突然上前,猛地甩出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落在夏炎雳的脸上。
门外一众丫鬟婆子全惊呆了。
就连坐在床上的景玓都忍不住扯下了盖头,不敢置信地望向房门。
可惜他看不到夏炎雳的神色,只看到他偏着头,然后僵硬地直起脖子。
偏偏袁甄还没发泄够,指着他继续痛声骂道,“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种不孝的逆子!明明我才是你最该亲近的人,可你眼中只有君臣没有母子,更别说你的亲兄弟、亲妹妹了!这些年,你是逍遥快活了,要名有名、要势有势,可我们呢,你何时管过我们死活?我怀胎十月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他的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也就罢了,他娶什么人我也可以不过问,可我作为母亲,连给儿子操办婚事的权利都没有,还被儿子厌恶、践踏,甚至还要被亲生儿子送上公堂!你说,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她一通叫骂加数落,激动之处还忍不住捶胸顿足。
然而,她越是如此,夏炎雳越是沉冷平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眸底没有一丝情绪,只淡淡地轻启薄唇,问道,“母亲骂完了吗?”
“你这逆子!看看你的德性,你这是要逼我去死啊!”袁甄跺着脚,突然往地上一坐,嗷嚎大喊,“亲儿不孝,家门不幸啊!我不要活了!”
门外的香杏她们个个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一幕,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景玓微眯着双眸,看着男人那挺拔但散发着寒气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同情。
堂堂的钰王,帝王的宠臣,可谓是集荣华和名利于一身,但偏偏却有着这样一个家庭……
若换做她,母亲是这幅德性,她怕是得疯!
虽然她严重怀疑夏炎雳的身世有问题,可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一天没有证据,那袁甄就是夏炎雳的亲母。就算他再厚脸皮、就算他再得圣宠、就算他再强大,一个‘孝’字都得把他脊梁压住。
“王爷!”影霄和影风来了。
一看地上撒泼嚎叫的袁甄,二人都沉了脸。
对视了一眼后,二人干脆利落地上前,从背后点了袁甄的穴,然后合力将她架起来快速带走——
袁甄是走了,可是挺立在房门口的男人久久都没动。
景玓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起身朝他走去,将他拉进屋子,然后把房门关上。
大喜的日子,就算她把这桩婚事当儿戏,但这般被人搅合,谁心里能好受?
骂一声晦气都不够!
她主动把人拉到沙发上,然后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
夏炎雳接是接了,但接过后便又坐着不动了。就像一尊没有生机的石像,脸上晦暗无光,眸中淡然无波,周身都被一种冰凉的气息笼罩着。
景玓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模样,除了不习惯外,还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依照她的脾气,她肯定是要和袁甄大吵一架的。
可还是那句话,‘孝’字如山,能压死这个时代的任何人!
就算知道袁甄德性有亏,她也不可能怂恿他跟袁甄断了母子关系!
“半天了,水都没喝一口,不渴吗?”她干脆说点无关重要的话题。
夏炎雳眼皮微动,突然瞥了她一眼,用着沙哑的嗓音问道,“我是不是很差劲?你说如果真有天打雷劈,我会被劈吗?”
景玓微微一笑,“别把老天想得那么坏,老天是有眼的,而且是讲理的。要是凭嘴巴喊一声就要被雷劈,那老天岂不得忙死?”
夏炎雳自嘲的扬起唇角,“可我的生母指着我骂我大逆不道!”
“她不讲理啊,所以她骂什么都觉得自己占理!其实吧,孝顺父母没错,父母人品好,真心疼爱子女,多顺着父母一些也是子女该做的,可要是父母人品不端,而且胡作非为、蛮不讲理,那我觉得就不能顺着他们。因为我们顺着他们,一旦他们做了恶事,那我们就是助纣为虐。他们有子女孝顺是高兴了,可那些受他们伤害的人呢,岂不是太无辜了?”
“是这样的吗?”许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评说孝道,夏炎雳眸底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不然呢?反正我不会助纣为虐,我会试图跟父母讲道理,道理讲不通就远离!我们可以感激他们给了我生命,但生而为人,我们也要有做人的原则,毕竟行得端坐得正,堂堂正正做人那也是无愧于父母的一种体现,同样也叫孝理。”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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