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榆景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女孩儿情绪的波动。
    他抿了抿唇，反手握住了姜落轻轻拽着他衣角的手指，声音沉下来，“落落，你听我说。”
    “程妈妈他们应该已经在来找我们的路上了，但是外面雨很大，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积水了，再迟一点我们可能会被困在教室。”
    “你现在还生病了，我要把你送去医院。”
    说完，他回眸，看到的就是自家女孩子罕见的有些呆愣的模样。
    那双漂亮的亚麻色眼睛里面还闪烁着细碎的光，看起来像是……
    哭了。
    段榆景的心脏都闷得喘不过气来，强烈的自责像是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不应该……
    他不应该在打完球之后听到苏青黛说姜落身体不太舒服的时候，还跟着朋友们出去玩儿。
    他把姜落一个人丢下了，所以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甚至一声哽咽就要溢出来，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哽咽咽了回去，“夭夭，你上来。”
    女生终于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的姜落身体一直都不好，就算是在两家人精心照顾了这么多年的情况下，依旧轻得宛如一片羽毛。
    周围的黑暗混合着瓢泼的雨声，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潮气，仿佛能透过轻薄的衣衫直接侵入人的皮肤。
    唯一的热源，是他背上的女孩儿。
    他要把姜落好好送去医院。
    段榆景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再次坚定起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少女滚烫的呼吸打在他耳后的皮肤上，要是在平时，他耳后的皮肤必定已经红完了，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心安。
    他仿佛能听到他的姜落的心跳声。
    少女的存在在雨幕中格外清晰，把他内心的恐惧都压了下去。
    “落落，”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你把伞打好，你别淋到雨。”
    姜落没有回他。
    段榆景微微蹙眉，回过头去看她，却只见到她昏昏欲睡的模样。
    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再次凶猛地涌上来，他背着女生的手都不由自主地稍微更用力了一些。
    他的姜落不能有事。
    不能有事……
    “落落！”他加重了语气。
    女生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迷迷糊糊地睁开了还泛着水光的眼睛，“嗯？”
    因为有气无力，她的声音听起来软得不可思议，段榆景鼻头一酸，眼眶再一次红了。
    但是他没有让女生察觉到半点，轻声细语地哄着她，“你别睡，你先别睡。”
    “现在气温低，你这么睡着肯定会生病的，我们说说话可以吗？”
    话说到后面，他甚至语气里都带着湿气。
    “我们说说话，”姜落没有理他，他也不敢就这么安静下来，声音也不知道在安慰姜落还是在安慰自己，“对不起落落……”
    “我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今天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落落，你别害怕。”
    “程妈妈和姜叔叔肯定已经在来找我们的路上了，你别睡……算我求你了姜落，你能不能别睡……”
    学校的地势在周围比较低的地方，校园里的积水已经比他来的时候还翻了个倍，几乎到了他的大腿根。
    但是雨还在下。
    他不敢赌，什么时候雨才能停，他只知道，他的姜落身体承受不住了。
    他害怕极了。
    但是在害怕什么，他不敢说。
    积水很冰，又湍急，他走在里面完全提不起来速度，只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有尖锐物品被水流冲过来，划伤了他的腿，但是他却丝毫不敢停。
    他的姜落。
    他的姜落。
    终于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在唰啦唰啦的雨声中，终于隐约听到了他父母和姜落父母的声音。
    程无霜和谢素雅的声音尖锐又着急：“……您让我们进去呀，我们小孩儿还在里面，姜落！姜落！你知道吧，小孩儿身体不好啊！！！”
    程无霜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她几乎要跪下来求门口的保安：“求求你了，那是我的命根子啊……”
    “她身体不好，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活啊，我们自己去找，我们自己去找，出了什么事我们都自己负责，我们可以写责任书的，你怎么就不让呢？！！”
    门卫也为难极了，“不是我故意要为难你们！学校里面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学生了，他们都回去了！！”
    “而且这个雨太大了，里面积水已经到大腿了，现在进去很危险的！！！”
    “就算是里面有学生，他们自己在教室里面呆一晚上，那也不会出什么事啊……诶你们！！！”
    段慈和姜明也心焦极了，最终，段慈好像在校门里面看到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姜明的肩膀：“姜老弟，你看那是不是两个孩子？！”
    “！！！！”
    另外三个大人一下子就炸了，完全不顾积水，猛地往两个孩子的位置扑过去。
    姜明把姜落从段榆景身上接过来，这才发现女孩儿身体已经滚烫得不成样子，借着保安亭散过来的微弱的光，他看得到姜落的脸颊已经烧成酡红。
    “落落……”
    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段慈把自己的外套给段榆景套在了身上，段榆景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冻得僵硬了。
    他下意识握住了段慈的手，“爸，我没事，快送姜落去医院！！”
    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程无霜和谢素雅已经满脸泪水，连忙帮着两个男人把小孩儿送到了车上。
    外面的公路也积上了水，但是跟学校里的情况比起来好了很多，车子飞快地往医院驶，段榆景硬是挤到了姜明的车上，在后座紧紧地握着姜落冰凉的手。
    “程妈妈，对不起。”他突然开口。
    在家里大人面前，他终于忍不住了，眼眶一红，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他把今天下午的事情讲了一遍，“都怪我，我把夭夭丢在教室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
    程无霜虽然也心疼，但是到底都是自家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怪得到段榆景身上？
    更何况，这件事还得感谢段榆景，如果不是他拼命把她的夭夭带出来，夭夭可能……
    她完全都不敢想后果。
    学校在周末都是会断电的，教室空调完全没用，外面下着大雨，她的夭夭一个人穿着短袖。
    她不敢想，如果这样在教室里呆一晚上……
    她害怕极了，下意识抱进了怀里的女孩儿。
    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声音里也带着哽咽，“不怪你，不怪你，榆景，你做的很好，程妈妈应该感谢你……”
    她用力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得仿佛就要冒烟，“真的，榆景，谢谢你。”
    段榆景用力摇头，把身上段慈的外套也脱了下来，盖在姜落的身上。
    “夭夭……”
    你不能出事。
    姜明也心如刀割，沉声道：“我会把司机辞了。”
    这个司机也算是跟了他好几年了，平日里算是勤快，所以偶尔偷懒的时候他也没有怎么计较。
    但是这次，是真的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他家夭夭明明给司机打了电话让他来接，在校门口没见到人，他知道夭夭的身体情况，不担心出了什么事，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们，反而以为夭夭跟别人一起回去了，竟然自己走了！！！
    “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程无霜哑声道，“夭夭没事才是最好的。”
    姜明也应了一声。
    段榆景就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他只盯着他的姜落。
    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
    姜落。
    求求你。
    但是少女现在就算是在开着空调的车内，身上搭了两件衣服，还是一阵一阵地寒颤。
    她明明身体滚烫，到手脚却冰得不成样子。
    段榆景真的害怕极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的姜落。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冥冥之中的感觉，就在这时，昏睡的女孩儿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她的视线落在段榆景身上，眼睛里面满是朦胧的光。
    【！！！！】
    系统都着急得团团转，【宿主！！宿主你醒了！！】
    【你振作一点，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很不好！！！宿主！！】
    【宿主，你振作一点！！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小世界的位面意识想要杀你！！！】
    【它割断了我的设置，我已经在尽力恢复了，你现在死了，我没办法把你送回去啊！！！！】
    006是真的要哭了。
    疯批宿主虽然刚开始绑架它的时候流氓了一点，但是总归来说还是对它不错的，包括它后来联系上主系统，这人也完全没有阻止过。
    它还等着疯批宿主带它躺赢呢，死在这么一个最安全的小世界算是怎么回事？！！！
    它紧紧地盯着姜落，终于，女生的唇轻轻动了动。
    “凤……回。”
    006狠狠一震。
    什么？她说什么？
    凤回？！！
    这名字分明是——
    主神！！！
    他们系统直接隶属于天道，老板主系统算是一部分天道意识的化身，虽然跟那群和天道一样，天地自然孕育而生的神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但是！！！
    每位神在一定时候都会在各个小世界历劫，它们系统也发挥着一定的监控他们历劫的作用。
    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听说过主神凤回的名字！！！
    他是后世神族奉为信仰的存在。神这个字，因他而存在。
    只是在几千年前就已经陨落了。
    系统猛地顿住。
    它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说，它疯批宿主一直收集的灵魂碎片是那位的的话，那……
    疯批宿主，不就是——
    姜落。
    姜落。
    怪不得这么强。
    ……也怪不得，位面意识会想要抹杀她。
    天道发现她了。
    系统顿了顿神，强行把内心的想法给按捺下去。
    姜落并不知道它现在脑子里都在装些什么东西，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
    好像又回到了，受重伤被那个人捡到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也是，她受伤后警惕性依旧在，所有人靠近她都会被误伤，只有凤回不会。
    凤回就亲自照顾她。
    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纯洁无瑕，但又是那样的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信任，亲近。
    只是……
    他已经死了呀。
    为她而死的。
    天道以她是邪祟的名头想弄死他，只有凤回坚定地觉得她不至于无药可救。
    甚至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她活。
    何必呢。
    她这样的一个东西，死了也就死了。
    何必呢。
    凤回……
    她的视线更加朦胧，却唯恐现在眼前的不过都是一场幻觉。
    她用力伸出手，想要触碰面前的人，还没动，手就被人主动握住了。
    段榆景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姜落好像很依赖他。
    他定定地看着女孩儿，声音沙哑，却温柔，“姜落，我一直在。”
    “你坚持住，很快就到医院了。”
    听到他说话，姜落才迟迟回过神来，现在是在一个小世界。
    她和她家白月光从小一起长大，只是她身体不好。
    嗯……也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可以说是很糟糕。
    她叹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现在对她来说，休息是最重要的事情。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市医院，直接进急诊通道。
    因为她的免疫力很弱，很多时候一发热就会引起抑菌感染，然后影响心脏和肺，所以一进医院，医生就查了她的血感染项。
    不出意外，确实感染了。
    接着就是一系列的抢救，然后icu监护。
    只有短短两天周末的时间，她就在icu进了两次手术室，然后洗肺输血。
    甚至，在周六晚上的时候，医院还下了病危通知书。
    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谢素雅和程无霜都快晕过去，两个男人扶着他们，也半点都不敢眨眼睛。
    段榆景也守在外面，两天一夜没睡了，整个人都憔悴得不行。
    两家大人都说了好几次让他自己去休息，但是他都没动，一直站在icu外面像极了一座石膏。
    直到听见了医生和护士出来，让他们签病危通知书。
    段榆景像极了一个很久没玩儿的机械玩具，发卡上好了，他才缓慢地，一动一顿地看过来。
    两家大人都快崩溃了，也没时间安抚他，两个女人泪都快流干了，要不是两个男人扶着，她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段榆景轻声说了一句，“爸妈，程妈妈姜叔叔，我出去一下。”
    京城外的郊区，有一座很有名的道观，他们班上很多人家里面都是有钱人大老板，都会在初一早上去上香。
    他以前是从来不信的。
    但是现在。
    他不得不信。
    他一个人打车过去，上道观的路上有很长很长的一条石阶，他一步一跪走上去，到道观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
    道童看到他都吓了一跳，连忙进去叫人，但可能某些玄学真有用。
    道观的道长根本没见他，只是送了一颗转运珠出来。
    他拿着转运珠打车回去，刚到icu门口，就听到了里面说，姜落已经脱离危险了。
    段榆景的一颗心脏终于稍稍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