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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诓媳妇地

    早饭后,大队长邵普召开村班子会议。会前,邵普特意把金晓阳和邵勇召去。会上,邵普首先传达公社会议精神,讲了当前汛情变化,接下来部署工作任务。主要有三项:
    第一项是抗洪抢险,组建抢险队封堵被冲毁的河堤。这次南大洋的任务不重,出三十个壮劳力就行。历朝历代修河防都派义工。这和皇粮国税没有分别。至于怎么个出法?四个小队长各有各的想法。
    会场一片嗡嗡声。邵普把话停下来,等几个队长交换完意见,接着说:
    “这是政治任务,是干革命,少讲困难,多比贡献。过去俺不让你们乱讲七七八八……唉!今天咱就按各小队的社员数分配,小队派个组长带着,大队治保当队长。你们没意见吧?”
    大家听了邵普的方案,鸦雀无声,算是通过了。
    第二项是灾后重建;南大洋是重灾区,虽然没有人员伤亡,可倒了房子,院墙、猪圈、鸡舍、仓库。损毁具体情况,摸排统计工作要马上铺开。看现在的情形,洪水再有个三两天就会退下去。干工作,就像大牲口拉套,得使劲儿把绳套绷紧,不能松,尤其是跨沟过坎,一松,一准趴窝。
    第三项就是发展生产;地里的庄稼绝收,全村人今秋到明春的口粮没有着落……提起口粮,几个队长都坐不住了,争抢着诉苦:
    “仓里只剩下马料,明春开犁,还指着它们出力,可保牲畜都有困难。”
    “没有粮食,青壮年还能顶一顶,可老弱病残咋办?不能眼瞅着挨饿吧!”
    “咱南大洋过去打的粮食就不够吃,这个上边也是晓得的,今年遭了这么大的水,返销粮应该多给俺们些。”
    “吃返销粮不要钱吗?”
    “先欠着嘛!弄不来粮食,保不齐会饿死人啊!”
    邵普见会场秩序被打乱,用手中的笔杆敲了敲桌子,大家不再说话。烟雾缭绕的会场里,充斥着老青烟的臭味儿,气氛压抑得凝固了一般。破桌烂椅上,每个人都愁眉不展,脸灰得像挂层霜。
    邵普见会再开下去也理不出个头绪,总结道:
    “前两项工作没有不同意见,就按会议精神落实,修河防会后报人名,告诉想去的人,给双份工分。抓紧准备,明天就出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大队要充分做好物资保障。排查灾情会后马上动,大家心里要有数,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邵普停下喝了口水,“灾后恢复生产,最要命的大事,没呛呛出个结果,正常!大家伙回去都好好寻思寻思。咱就是个娃,哪能老躺在爹妈身上?求人不如求己,这回俺们不搞一刀切,兴他个八仙过海!”
    散会后,邵普叫住了邵勇,把邵勇带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让邵勇坐下。邵勇开会时心里就在嘀咕,会议内容与自己毫不相干,也不能说一点关系没有,毕竟自己是南大洋的人,任着民兵连长,可说与自己关系有多大,暂时还没看出来。
    邵普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扒出块儿地儿,从茶盘里挑出两只搪瓷缸,拎起暖壶,倒上水。端起自己的,晃了晃,示意那杯是邵勇的。邵勇见四下没人,问邵普,“六哥,你把俺找来就是来听会的吗?!”
    “是,也不完全是。这样的会以后你还有机会参加,会上的议事程序、怎么说话,都要熟悉下。”
    邵普放下水缸子,“俺叫你来还有别的事。早上开会前,俺听到一丝风声,说救灾物资被偷了,有这么回事吗?”
    邵勇听邵普问起丢面包的事,猛吸口气反问:
    “六哥,谁告诉你的。”
    “别问,你只告诉俺有还是没有?”
    “有,俺回村巡察,回来后发现少了十个面包。”
    “就十个面包?”
    邵勇观察六哥的神情,看他把救灾物资被盗看得有多重。邵普端着盛满热水的瓷缸放到嘴边轻啜,表面上神色平静,可邵勇还是发现六哥一瞬间的停滞。
    沉吟了片刻,邵普似乎已经没有喝水的兴致,把缸子放回办公桌。抬眼看着邵勇,继续问道:
    “几个人知道?”
    “栓子、柱子负责看守仓库,他俩先发现的。他俩向俺汇报时,文明和道明知道了。”邵勇平静回答。
    “你是怎么处理的?”邵普追问。
    “俺让大家封锁消息,不要声张。俺观察了地形,也看了所有的门窗,俺敢断定偷面包的人是从门进去的。”邵勇目光似深潭,平静无波。
    “你是说,偷面包的不是外贼,而是内鬼了!”邵普转过身,面朝窗外。
    “俺估摸十有八九是……”
    邵勇刚要把话说完,邵普忙转回身,把一根指头竖在了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没有人证、物证,你就敢断定。冒失了老十三!”
    邵普在同宗同辈的兄弟中排行第六,邵勇排行第十三。
    “这件事不算个大事。灾民饿了,平时净吃窝头,随便什么理由都可能打救灾物资的心思。几个面包,吃谁肚子里最后不是一坨屎。可这件事也不是件小事。有心人想借这件事弄事。应了咱爷爷生前常说的话啦——外贼好捉,内鬼难防。你做得都对,但不要纠缠下去了。”
    邵勇皱起了眉头,邵普的这番话让他有些懵。
    “可俺不能就这么把这口气咽了。俺要让那个人知道,别动阴地,想搞事,光明正大地干!”
    邵勇气呼呼地抓起邵普倒给他的那缸水,狠狠地喝了一口,可没到嗓子眼呢,又麻溜吐了出来。
    “心急了吧!老十三,碰到这类事情急不得。”邵普一语双关,呵呵笑道,“有心人就等着看俺笑话呢!你认真!你就上当了!你急,你就输了!你以为这是单单针对你?”
    邵普的话,邵勇听着更糊涂了,自己刚刚接了灾民临时安置点负责人的差,就有人找茬儿,添堵,难道不是针对自己,还能针对别人?
    “老十三,这就是政治。敲山震虎。根子就出在洪涛书记病了,不能坚持工作,谁来当这个穷家的问题上。”笑看着邵勇,“这是有人有想法啦!也可说是一石二鸟。如果俺们揪着不放,就像搅屎棍搅粪缸,不弄你一身屎,也弄你一身臊。俺们不搭理它,它就是个屁,放了不就完啦……”邵普接茬开导邵勇。
    邵勇似有所悟,念书时学过几堂辩证法。就拿丢面包这件事来讲,与灾后自救,算不上主要矛盾。抓住主要矛盾,想办法解决,才能稳定大局。而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被人牵着鼻子走,只能处处落下风。这也许就是邵普把他叫来的主要用意。想到这一层,他不禁心里一热。
    邵普见邵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眸子放光,猜到他悟透了自己的话,话锋一转,道:
    “俺接到上面通知:俺们南大洋穷得名声在外,这次又是重灾区,上边破例支援俺们一批大城市来的知青,都是有文化的人。咱村不就是缺文化吗?可对了,好像政治成分不好,是什么“黑五类”子弟。可惜这些秀才啦!这回专挑咱这儿地方安置,意思也不用说得太透了。”
    “你准备把这些城里知青放哪啊?”邵勇担心地追问。
    “这次翟老师家的房子不是冲倒了吗?这些城里的丫头小子,分别放在各家各户,也不是个办法。俺核计俩好尕一好,把翟老师的房子和青年点一并建起来。地址就在翟老师家原窝儿,但要吸取这次水灾教训,房身要垫起来。”
    邵普信心满满地跟邵勇描绘着他的宏图伟略。
    邵勇趁六哥高兴,树棍打蛇顺杆上,献计道:
    “俺看这次多盖几间房,把副业队也搞起来。靠种地,南大洋啥时能拔了穷根?!”
    邵普收了笑容,瞪了一眼邵勇,道:
    “你是说俺领导无方,没本事带着大家伙过好日子了?你以为俺除了种地不想弄出个响动?你以为盖房子是上嘴唇碰下嘴唇不需要花钱?你以为俺就愿意次次到公社开会钻犄角旮旯?你以为大会小会让人批评俺心里就舒服……老十三,别忘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一切从实际出发!”
    邵普连珠带炮,一股脑砸向邵勇。其实,邵勇话一出口,就知道今天自己惹祸了。果不其然,六哥邵普被自己呛了肺管子,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如同竹筒倒豆子哗哗倒了出来。邵勇大气不敢出,任凭自己的六哥,南大洋的大队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邵普也觉着方才对邵勇的态度有点过,叹息一声,道:
    “这次就依你的,多盖几间房,成立副业队。咱一只羊是放,二只羊也是放。虱子多了不咬,饥荒多了不愁!”
    “可干归干,你可得给俺拿个章程?咱爷活着的时候,就夸你脑袋好使,这回借俺用用。俺倒不稀罕你能成个张良、诸葛,能顶个皮匠就行了!”
    邵勇听六哥邵普的话,乐了!没想到是今天,是大灾之下,六哥终于答应了他下学入社时的请求。效仿城郊村,搞个副业队。
    以前,六哥邵普坚决落实以粮为纲,眼睛里只认粮食,可南大洋地势低洼,四千多亩旱田,多是罾网地,水排不出去。夏汛一过,地头绿油油,里面全烂包。庄稼年年种,种啥啥没有。老百姓起了个名字,挺形象——“诓媳妇地”。
    可媳妇是好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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