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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箴在工作上一直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想突破的。
    “这个不行!”
    “我再改。”
    在湟水工作了一星期,一切尚称顺利,除了那天天一式一样的鸡腿饭开始让她有些反胃,其他的都还算不影响她的作息。
    她很少跟汤湟打照面,汤湟根本不记得她,即使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就算汤湟站在她身边,他依然不曾多看她一眼。
    虽然她当初曾一度担心汤湟与自己距离的拉近,但这一星期以来,她只觉得自己多虑了。她跟他之间只是上司跟下属的关系,其实这样是很单纯的,可是她却没办法控制心头无止尽蔓延的空虚感。
    她该这样想的,她在冀望什么呢?她对汤湟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不应该有过多的希冀才对。
    下班后去了趟书店,想买些让自己看了能够抒解情绪的书,但站在书店里随意翻了几页,她便改变了念头,决定让这情绪再持续一阵子。
    毕竟她不是天天都能因汤湟而心慌,所以她安慰自己,就当这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偶尔享受折磨好了。
    在巷口的便利商店里采买了日用品之后,她慢慢的走过那日被汤湟撞个正着的事发现场,在要绕上公寓的入口之时,她万万没想到那辆她每夜等着的车竟停在路边。
    汤湟不是有车库吗?她往车的方向望了一眼,心头没来由的出现不大好的预感。果真在她思索的当口,汤湟开门下车,小箴站在原地,直觉苗头不对。
    就是她!汤湟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露出了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汤湟这几天老记挂着那晚车祸的事,还有那个看不清脸孔的女孩,刚好今晚他心血来潮,车子开进车库之前又退了回来,想着在路边等等看,也许会遇见那一晚被他撞着的女子,没想到真的让他遇见了。
    小箴故意装作没看见他,继续移动步伐。
    “嘿!”他开口喊道。
    她的脚像是生根似的定住了,正犹豫着该不该回头,他已经来到她面前。
    他的影子正好笼罩住她,小箴微微松了口气,这样也许可以让他看不清自己。不过,就算看清了又如何?很显然的,他压根没把她跟在工作室里的同事联想在一块,亏他们几乎天天都见得着,他却不晓得自己就站在他身旁。
    “你伤好点了吗?”他略带赧意的问。
    “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她的声音冷冷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窒,也许是肇事者的心虚所致,汤湟爬梳着头发,欲言又止。
    “其实我真的没什么事。”小箴也觉得自己的回应太过冷淡,打破沉默多加了一句。
    得到了一点回应,汤湟脸上的表情松懈了一些。“我真的很抱歉。”
    “没事了。”她点点头,想立即结束这段偶遇。
    见她转身要走,汤湟连忙出声。“你等我一下好吗?”
    小箴看着他走回车子里拿了包东西回来。
    “这是我的赔罪礼,希望你能收下。”他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小箴不自觉的伸手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衣服?”
    “是啊!我想你应该很适合穿这套衣服。”汤湟想看清她的脸,但她似乎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这几天她的影子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即使工作再忙,没什么时间好休息,回家就应该好好睡上一觉,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车停在路边,期待着她的出现。这冲动好像从他高中毕业以后就不再出现过,回想起汤渝所说的,爱情是需要一点冲动的,他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可笑,但同时他也怀疑着,这是否就是爱情?
    小箴捧着他给她的衣服,发现自己的心在狂跳着。
    他设计的衣服?这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收下。”湟水的衣服价格都不便宜,虽然她被他撞得颇惨,不过她并没有想过要要求补偿。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够收下。”汤湟热切的说。
    要怪只能怪这路灯太暗了,她又一直低着头,实在没法看清她的面貌,不过看到她走路好像没什么大碍,他心头的担忧也随之消散不少。
    她很难不去感应到他灼热的眼神正盯着自己,在有些心慌意乱的情况底下只能胡乱的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就住在这栋大楼。”汤湟边说边指着身后的大楼。“你也住这附近吗?”
    “嗯。”小箴应了一声,随手也比了比自己住的公寓。急忙道:“上去了。”
    “我送你到门口。”汤湟紧接着道。
    “不用了,就在这儿而已。”
    “那”她还是跟那一夜一样的闪躲着自己,汤湟没来由的感到有些颓丧。“再见了。”
    “再见。”小箴丢下话便转身离去。
    直到她转进公寓入口时,她都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跟随着自己,小箴几乎是用跑的奔上三楼,手忙脚乱的打开租屋处的门,钥匙差点从发颤的手上掉落。好不容易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她气喘吁吁的倚着合上的门板,努力藉由呼吸的吸吐平复激动的心情。
    他不认得她,小箴告诉自己这项事实。
    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悲伤,小箴偷偷走向窗口,往楼下望去。
    汤湟仍站在那儿,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所在的窗,像是发现了她,他伸手挥了挥,小箴慌得抓起窗帘,但又舍不得移开视线,两人对视了几秒后他才走回车内,车缓缓的开进车库里。
    小箴在窗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手里仍紧抓着他送给她的衣服,她的心是跳得那么快,几乎都可以听得见声音了。
    糟了!她对汤湟的欣赏也许真要开始变质了
    这几天汤湟比较少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以外,看不到他忙里忙外,小箴心头有些寂寥。
    他根本就不记得你,你这样又算得了什么?她心里另一个声音说着。
    一想到这儿她又开始摇摆不定,还是专心把注意力摆在工作上吧。
    不过这一回摆在她跟前的假人头倒是把她给困住了。
    小箴藉由假人头练习编辫,依着美梅所交代的发型一编再编,直到汤湟满意为止。
    “小箴,三点以前可以完成吗?”
    以一个孕妇来说,美梅的活动量实在大得惊人,虽然小箴全神贯注在眼前的假人头上,但眼角余光还是不时瞥见她那一身粉红穿梭在往来的人群之间。
    “嗯,得再加一把头发。”一般人的发量想做出这个造形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在模特儿的头上加上两倍多的假发,才能营造出他们所要的效果。
    “你的话真的不多。”美梅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她身边看着小箴的巧手不停的在发丝上编织着。
    小箴平心静气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的情绪,但还是躲不去美梅打量的眼神。八成是她脸上还没褪净的淤青惹的祸,不过经过几天的调适,她已经不再因别人的眼光而退缩了。
    “我看你的伤好了不少,我老公的葯很有效吧。”美梅一反以往大嗓门的形象,特别降低了音量说。
    “嗯,好很多了。”经过几天的相处,小箴已经可以稍稍卸下防御了。
    “呃”美梅语气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搁在心头,不过以她开朗的个性,她还是抛开心防,从包包里掏出一叠名片。“我偷偷准备了一个东西要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小箴愣了一下,迟疑的接过美梅手上的东西。
    “那种打女人的男人最该死了!”美梅摇了摇头,颇痛心的说。“你跟他结婚多久了?有没有想过要离婚?”
    唉!又是一个被连续剧荼毒过久的女人。跟美梅一样以为她脸上的伤是由殴妻成习的丈夫造成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小箴懒得辩解,只是笑笑,摆明了不愿多谈。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这些名片你留着,我以前的丈夫也是王八蛋一个。唉!往事不堪回首,还好我现在有彼得。”美梅一脸幸福的接着又说:“这些妇女援助联盟的电话我都有留着。全都给你,我知道你一定很不快乐,也不想说出来,不过你如果真的很烦的话,随时可以找我谈,我是过来人,我了解那种感受,希望你可以放开一切,找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小箴拿着那一叠名片,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比较需要交通大队的电话吧?不过是场车祸造成的伤罢了!
    不过看在美梅是好意的份上,她也只能说:“谢谢,我还未婚。”
    她继续做手边的事,完全不将美梅听到她还未婚时的同情眼光放在心上。
    她不喜欢编头发,头发本来就是直线,简单不是很好?
    可是为了迎合某些人的喜好,她有时不得不将这直线编织成复杂的样式,让那些人满意。
    发可以再生,因为它没有神经,所以剪了也不会疼,说穿了是人体的废物,会一直的生长,像排泄一样,从体内不停的制造。但少了它,人就会变得很奇怪,因为一般来说,人就是有着头发,她不是认为美梅很奇怪,只是佩服她的勇气,至少以她来说,她就不会想去理掉那一头的发丝。
    安全,是她一直在追求的感觉,也许留着头发,可以让她觉得脑子里的思绪可以被覆盖,即使本来别人就无法看穿脑海中的思绪,但头发就是可以给她安全感。
    如果这安全感可以持续到她在汤湟工作室里帮忙的时间告一段落,也许她该开始去寻找另一个吸引她注意的事物了,她和汤湟之间的美感已经从朦胧转为清晰,清晰到似乎觉得一切的安全感就要毁灭,而她所寻求的简单生活,也势必越来越复杂化。
    而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晓得该如何保护自己,不是吗?
    可是老天似乎不想让她安全的度过这四个月。
    小箴的安全感在半个月后消失无踪,祸首正是汤湟。
    “这样不行。”
    如果没猜错,站在她身后发声的人,正是汤湟。
    “不够大?”美梅跟汤湟正在对着小箴手里的假人头批评着。
    “不够复杂。”汤湟摇头道。
    “汤湟,模特儿换妆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这头发很难编,时间上可能不够。”
    “可以先做好假发吧?”
    “可以。”
    “好!就做个假发,能在上场时套上的那种。”
    “ok!”
    听着他们两个的谈论,小箴反射性的拆开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发型,打算再编一次。
    “等一等!”汤湟突然叫道。
    小箴依然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
    “就这个样子。”汤湟走了过来,双手比着假人头上刚编好又拆开一半的发型。“可以就这样子把头发定住吗?”
    “未完成的发型?”美梅支着下巴思索着。
    小箴所编出来的发型被她拆了一半,发尾的部分还有些鬈曲,但在头顶的部分是整齐的井字,而汤湟要求的是在超过肩膀的部分向上张开,变成停留半空中的编织样式。
    “可以吗?”汤湟问。
    “嗯。”小箴点点头,眼睛只定在假人头上。
    汤湟伸手抓起发丝,比出他要的样子。“发尾的部分要往上扬,我想应该可以利用定型液去处理吧,我要一个停留在空中的复杂编织。”
    “得再多加一些假发在里头,一般人的发量没那么多,如果还要加上编发,那聚在一起后的头发看起来会更少,可能没办法达到你要的效果。”美梅衡量了一下说道。
    “要加多少就加多少,反正今天一定得把这个头弄出来。”汤湟不容反驳的说。
    “小箴?”美梅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询问。“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小箴喜欢一个人工作,同一个人的头发,如果分成两个人来做,左右的总是会有点差异。
    汤湟看了发型一会儿,无意间将目光扫过编发的女子,眼睛竟不自觉的定格在她专注于编发工作的神态。
    “你”小箴的手颤了一下,汤湟发现她了?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女孩有一点眼熟,她好像不是工作室里的人,不是吗?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连身长裙,身材不似模特儿般的瘦削,但也不至于丰腴到让人垂涎,很奇怪的,看着她的背影,让他联想到一个灰色的身影。
    她的侧脸在工作室的黄灯照映下,显得晕黄,尤其是她刚刚专注于编发上的神情,像是脸上自动会发出光芒似的,而且她在听到他声音时自动低着头的神态,还有她回避自己视线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样的熟悉。
    “汤湟,她是小箴,代我班的,不是说了发表会时刚好是我的预产期吗?所以我就到青丝去借了这一员大将,小箴来这儿都快一个月了。”美梅介绍着。
    汤湟不曾认出她,小箴安慰着自己。就算他们曾经同处一室,一同吃过饭开过会,他还是只记得在暗巷中的她,不会把她跟他撞伤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她故意转身背对着汤湟,克制着心中的无力感扩散开来。她多希望他能在正常的情况下记得自己,而不是在事故发生后的愧疚记忆。
    听了美梅的解释,汤湟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是你之前不是请了一个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受虐儿跟眼前这个女人应该不是同一个啊。
    “哈!”美梅突然不能抑止的狂笑了起来。“我的天啊!笨汤。同一个啦!那时候小箴她”
    讲到一半,美梅突然想起什么的住了口,随即又收敛起脸上的笑。
    “呃她那时受了点伤。所以”
    美梅用眼神告诉汤湟其中另有隐情,汤湟也不是傻子,一下子就明白那不是该问的话题。
    但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另一个声音。
    “我出了车祸,所以那时脸上带着淤伤,脚也是跛的,我想汤先生应该认不出我是那晚他撞伤的人。”
    汤湟回过头来,看着仍专注于假人头发上的小箴,她一边说着,手还是不停的动作着。
    “你?”他想起来了。
    “小箴,你不是”
    “美梅,你可以喊我vicky。”她不喜欢人家叫她小箴。
    闷不吭声的做足了将近一个月的哑巴,本来她是可以继续这样沉默下去的,她一向不是多话的人,可是
    不知哪来的冲动,也许是因为汤湟不认得她,才会造成她的回应,她突然不想让自己再继续无声下去。
    她不该是这么无声无色的。
    汤湟竟然以为她天生破脚!而且还成天被男友丈夫殴打至脸上挂彩。
    子着她喜欢了五年的汤湟,小箴只觉得可笑。
    这是她头一次正面迎向他投来的探索视线,但她一点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你是那一晚被我撞到的人?”汤湟惊愕的问道。
    “嗯。”这一声闷哼应该算是回答了。
    小箴迅速的将手里的发丝整理完成。“美梅,这样可以吗?”
    “呃可以。”这一声问话把仍在惊愕中的美梅回了心神。“汤湟,你觉得呢?”
    汤湟一双眼仍停在小箴身上,对刚完成的发型视若无睹。
    “你的伤都好了?”老天!他记得前阵子看过一个满脸淤青的女子,是她!而且是他撞的,她竟连一声都没吭。那一晚在她家楼下,光线过暗他也没认出她,平日在工作室里他们也没有交集,所以他才会不知道他们几乎天天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而她是知道他的,但她却什么都没说。
    “你那晚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湟水工作呢?”
    “我不是湟水的员工,而且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简单的回答。“我想如果尾部再加强三分之一应该很完美,不用完全编完对吧?那我应该可以在十分钟内完成,也许发表会当天不用戴假发,感觉应该会更真实,不过我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可以调出时间来吗?”
    小箴带着笑,轻松的将话题绕回工作上,而另外两人都还在沉思中。
    “嗯可以。”美梅首先回过神来。
    “好,那我接下来的工作是哪项?”
    “彼得需要一个助手,你先去帮帮他好吗?”
    “好。”小箴整理一下桌面,然后朝彼得走去。
    “汤湟。”美梅拉了身旁的男人一下。
    汤湟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去,脸上忍不住啊现笑意。
    “她真特别。”他语调慵懒,但眼里却漾着兴味。
    “我想你大概闯了大祸。”
    “她真的很特别对吧?”汤湟自顾自的说着。
    “对。非常特别!”美梅曳了他的手臂一把。“你下回再开快车撞人试试!很少有女人敢顶着那张被撞得鼻青脸肿的脸四处晃,面对肇事者还闷声不吭,那不是一个寻常女人做得出来的,这阵子真的委屈她了。我还自以为是的拿了一堆妇女援助机构的电话给她,我丢的脸比你大多了。全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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