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的一番话，让家里许多人夜里都没睡好。
    叶大嫂辗转难眠，使得一直很黏她的晴天也没睡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叶大嫂就睡不着了，干脆起身。
    她一动，晴天立刻就醒了。
    小孩子本是贪睡的时候。
    晴天虽然醒了，但是身体还困倦得很。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嘴里软软地喊着：“娘——”
    看着晴天睡眼惺忪却还努力朝自己伸出手来，叶大嫂心里立刻软得不行，赶紧把闺女抱在怀里。
    她轻拍着晴天的后背，柔声道：“乖，还早呢，接着睡吧！”
    晴天却非要黏着她，拼命把小脸儿往她颈窝处钻，哼哼唧唧地说：“娘也再睡会儿。”
    叶大嫂被她拱得直痒痒，只好重新躺下，把晴天塞进被窝里，轻拍着她，想等她睡着之后再起来。
    但是晴天却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困得睁不开眼睛却还小声道：“娘，别不高兴……”
    叶大嫂听了这话，鼻根一酸，眼圈儿就红了。
    嫁进叶家这么多年，因为不能生孩子，承受了多少压力，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当年若非叶老大拼死坚持，她估计早就被休回家了。
    别看她如今跟叶老太太关系很好，其实那也是在叶二嫂过门、生下叶昌瑞之后才逐渐好起来的。
    只因当初叶老爷子坚持让叶老大休妻的时候，叶老太太帮她说过话。
    所以叶大嫂一直十分任劳任怨地伺候婆婆，也跟叶老大一起照顾三个弟弟和侄子们。
    若说没有希望以后侄儿能帮忙照拂一二，给二人养老送终的心思，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是这么多年，叶老大两口子在叶家的贡献，一直都是有目共睹的。
    三个弟弟和两个妯娌，对他们也一直十分尊重和认可。
    但是昨晚郭氏的一番话，却又很难不让她多想。
    难道下面的三个弟弟，平时真的都是这样看自己两口子的么？
    母女俩说话的声音虽小，但还是惊醒了睡在炕稍的叶老大。
    “老四媳妇是啥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为她说那几句话堵心不值当的。”
    此时被女儿软软地依偎着，又听了叶老大的劝慰，叶大嫂别扭了一夜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谁说不是呢！我们妯娌三个这么多年一直相处得不错，没必要为了她那几句话生了嫌隙。”
    “这样就对了。”叶老大说着翻身起来，穿好衣裤之后，把自己的铺盖叠好放进炕琴里。
    “你起这么早干啥？”叶大嫂低声问。
    “你忘了，明天就是给爹迁坟下葬的日子，今天得去城里买东西。
    “再说了，昨晚那些话，你听了心里难受，娘肯定也不好受，我悄悄过去看看。
    “你陪着晴天再多睡会儿吧！”
    叶老大说完，披了件衣裳就出门了。
    果然，东屋里此时隐约透着点儿亮光。
    叶老大进屋，轻叩了两下房门。
    屋里传来叶老太太的声音：“谁啊？”
    “娘，是我。”叶老大应了一声，“我睡不着，跟您商量商量我爹的事儿。”
    “进来吧！”叶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低沉。
    其实叶老爷子下葬的事儿，叶东明早就交代得清清楚楚。
    若非这件事儿必须叶家人来办，他恨不得能都替他们办妥了。
    所以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叶老太太自然明白，大儿子这是有话跟自己说呢！
    叶老大推门进屋，果然见看桌上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
    叶老太太虽然没起身，却已经披着衣裳靠坐在炕头处，一看就是早就醒了。
    叶老大偏身坐在炕沿儿上，看着炕桌上叶老爷子的牌位道：“娘，您又跟我爹说话呢？”
    叶老太太伸手轻抚了两下老头子的牌位，叹了口气道：“老大，我寻思着，等把你爹葬入祖坟之后，不行咱就分家吧？”
    “娘——”叶老大一听就有点急了。
    但是叶老太太却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先听自己说。
    “原本我是打算，回来安顿下来以后，咱们全家再齐心协力一起拼几年。
    “到时候老四的孩子也大点儿了，争取给你们都盖上房子再分家。
    “可如今看眼下这意思，再不分家，她们妯娌之间都得让老四媳妇给挑出仇来。
    “时间久了，你们兄弟四个也很难不受影响。
    “这么多年，你们两口子对家里出力最多，娘都看在眼里。
    “甭说老二和老三两家的孩子了，就连老四都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娘心里有数，分家的时候肯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听完叶老太太一番话，叶老大道：“娘，儿子们大了，肯定早晚要有分家那一天。”
    叶老太太虽然自己嘴上说着分家，但是听到大儿子这样说，眼眸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惆怅的神色。
    不料却听叶老大继续道：“不过肯定不是这个时候。
    “如今咱们才刚在村里安顿下来，脚跟都还没站稳，兄弟们不把劲儿往一处使，反倒先分家，像什么样子？
    “就算娘同意，我这个做大哥的也绝对不同意。”
    叶老大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好几个声音。
    叶老二：“娘，大哥大嫂这些年的付出，我们心里都有数，我们从来都没有那种想法。”
    叶老三：“是啊，娘，大哥和二哥说得对。”
    最后传来叶老四羞愧的声音道：“娘，都是我的错，我……”
    他很想说以后会管好郭氏，不让她再这样了。
    但是话到嘴边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因为经过逃荒这一路上郭氏的表现，叶老四如今心里也清楚得很，她可不是个能听自己话的人。
    看来昨晚全家人是都没睡好啊！
    “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叶老四哽咽道，“爹没的那年我才十岁，要是没有大哥大嫂的照顾，我这些年肯定不可能过得这么好。
    “我这两年才刚能给家里出点力、赚点钱，还多亏了哥哥们带着我。
    “若是现在就分家，那我以后还咋做人啊！”
    见叶老四都快要哭出来了，叶老二赶紧安慰他道：“老四，你这是干啥，谁也没说要分家呢！
    “咱们可是亲兄弟，打断骨头都连着筋呢，哪儿能因为几句话就分心呢！”
    叶老三嘴笨不会说话，却也用力拍拍叶老四的肩膀以示安慰。
    叶老大则拉开门道：“今天要进城去买东西，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正好顺便看看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招工。”
    听得叶老大这么说，叶老四脸上的表情更加羞愧。
    “大哥，我……”
    “好了，自家兄弟，哪有那么多可客套的。”叶老大伸手揉揉弟弟的脑袋，“你媳妇那边慢慢来吧，她如今有孕在身，你也别总跟她吵了。
    “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等处的时间久了，她就知道咱家是啥样人了。”
    听了叶老大这话，叶老四心里终于好受了几分。
    其他兄弟俩也一脸深以为然的模样。
    只有坐在炕上的叶老太太撇了撇嘴，心想这几个傻儿子实在是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如今对家里来说，兄弟和睦，劲儿往一处使才是最要紧的，所以叶老太太并没有泼他们凉水。
    说话间，太阳终于冲破地平线一跃而出，外面的天色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好不容易重新把晴天哄睡着的叶大嫂也从屋里出来，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开始张罗做早饭。
    叶二嫂和叶三嫂其实也一直都在屋里听着外头的动静。
    看到叶大嫂进了灶间，两个人也忙不迭地出门来帮忙。
    叶二嫂还算沉得住气，还跟往常一样做些打下手的活儿。
    但是叶三嫂却是个直性子，憋了一晚上甭提多难受了。
    “大嫂，你可千万别听老四媳妇那些歪话，咱们做妯娌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嫂子……”
    她这话一出口，就被叶二嫂吓得赶紧抬头朝她看过来。
    叶三嫂忙接着道：“我是说，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大姐一样看待。
    “以前在关外的时候，村里人谁不夸咱家兄弟团结，妯娌和睦，婆媳关系好？
    “可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这一锅好汤。
    “大嫂，二嫂，你们说是不是？”
    叶大嫂和叶二嫂都被她这话给逗笑了。
    叶三嫂见两个嫂子都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
    灶间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叶三嫂也重新活泼起来道：“你们是不知道，昨晚就连我家那个闷葫芦，回屋之后都抱怨老四媳妇一肚子心眼儿。
    “咱们这么多年一起过日子，谁也没想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咋她一来就那么多事儿？白瞎老四这个人儿了，怎么摊上这么个婆娘！”
    听得她这么说，叶二嫂赶紧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拍她一下道：“你还不长记性，一张嘴就瞎说！
    “如今可不是在关外，院子大房子多。
    “大家都住这么一个院儿里，说句不好听的，放个响屁全家都能听见。
    “以后嘴上可得有个把门的，别想起啥就说啥了！”
    叶三嫂却一脸轻松道：“二嫂，你放心，她绝对听不着。
    “老四媳妇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出屋的。
    “都这么多天了，你还没发现？
    “就连早饭都是大嫂单独给她留出来，再由端进屋里给她吃的。”
    “那也还是小心点儿吧！”叶二嫂是着实被昨晚的事儿给吓着了，“娘昨晚都被气得一夜没睡好。”
    “嗐，昨晚除了几个孩子，家里谁睡好了？
    “想当年咱们怀孕的时候，也没像她那么大架子啊！
    “有些人，是把自己当宫里的娘娘了！”
    三个人说话间，简单的早饭很快就做好了。
    叶大嫂如往常一般单独给郭氏盛出来粥、饽饽和酱菜，放在一旁的笸箩里面，等叶老四过来取。
    叶三嫂看见忍不住道：“大嫂，你就是性子太软和了，都这样了还管她干啥！”
    “我可不是冲着她，我是冲着老四。”叶大嫂叹了口气，“如今全家上下，最难的就是他了。”
    叶老四站在灶间门外，将屋里叶大嫂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在叶老太太和哥哥们面前强忍住的泪水，此时却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听到灶间有脚步声往外走了，他赶紧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大嫂，我来端。”他伸手从叶大嫂手里接过盛满玉米面粥的盆，根本不敢抬头跟她对视，转身快步朝堂屋走去。
    “你慢着点儿，小心别烫着！”叶大嫂习惯性地叮嘱道。
    叶老四连话都不敢回，生怕自己一开口都是哭腔。
    他埋头进屋把粥盆往桌上一搁，转身出门又一头扎进了灶间里。
    “老四这是咋了？”叶三嫂看他低着头来来回回的不明所以。
    叶大嫂却明镜儿似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估计是给他媳妇端早饭去了。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晴天醒了没有。
    “那孩子最近可黏人了，醒了之后看不见我就要哼唧半天。”
    看着叶二嫂和叶三嫂端着饽饽、酱菜和碗筷进了堂屋，叶大嫂才转身又回了灶间。
    果然看见叶老四正蹲在地上，把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小声地抽泣着。
    听到脚步声，他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叶大嫂，越发绷不住地呜咽了一声：“大嫂——”
    “眼瞅都要当爹的人了，咋还自己躲起来哭鼻子呢？”
    叶大嫂见他这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她嫁进叶家的时候，叶老四也就比晴天大点儿有限。
    那时候她就经常要帮叶老太太看孩子，直到叶老四年纪大一些了才开始避嫌。
    但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叶老大和叶大嫂也一直对叶老四十分疼爱。
    虽然名义上是小叔子，但是在叶大嫂眼里，叶老四就跟她自己的孩子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自己的婆媳关系没啥问题，反倒在叶老四和郭氏身上体会到了婆媳关系的难处。
    “行了，我和你大哥都没往心里去，你想那么多干啥？
    “这两天最要紧的还是爹的事儿，快别跟这儿挤猫尿了，帮你大哥把事儿办圆满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