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身上惩罚的手,突然僵了一下。
沈聆妤哭着问他:“谢观,我做错什么了?你谢家向我求娶时,本就该知道我与季玉川将要议亲。这是京城很多人都知晓的事情。”
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落进鬓发里。
“你若迁怒我是前朝的皇亲国戚,我理解。你若恨我成为诬陷谋害谢家人的一步棋,我也理解。可是今日拿季玉川来责备我,我……无话可说。”
谢观不说话,沉默地盯着沈聆妤。
许久之后,他哑声开口:“你哭了。怎么折腾你都没用,一提季玉川你就哭了。”
沈聆妤微怔,显然被谢观这话给弄懵了。她甚至努力回忆了一下,这分明不是她第一次在谢观面前掉眼泪,怎么就一提季玉川就哭了?
谢观不讲理,沈聆妤抿着唇放弃和他讲理。
谢观不满意沈聆妤的沉默,他喜欢她的反驳喜欢她跟他吵架。他捏住沈聆妤的下巴,将她偏到一旁的脸转过来,盯着她细看。
他问:“沈聆妤,如果狗皇帝没有把季玉川关进天牢。你还会答应谢家的求娶吗?”
沈聆妤被转过脸来,被迫看向谢观。她在谢观的眼里看出了危险,仿若答不好,就要被他一气之下掐死。
她理应聪明一点回答,可是她没有。
她平静望着谢观,语气也平静:“应该不会。”
谢观果然瞬间变了脸色,立刻抬手掐住她的脖子。他当然不会掐死她,他想看她害怕,他想要沈聆妤的一句软话。
月牙儿躲在外面心惊胆战地听了个大概,她从门缝里偷窥。见沈聆妤被暴君掐住了脖子,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冲进去,跪在床边颤声:“那时候娘娘才十五!不管是谁求娶都不会答应的!和季玉川没有关系,和别人没有关系!”
谢观慢慢转过头,看向跪地颤抖的月牙儿。
沈聆妤这才感觉到害怕,为月牙儿。她抬手拉住谢观的衣袖,畏惧地摇头。
“陛下,不要。”
沈聆妤的手在抖,她的整颗心都聚满了恐惧。
谢观突然轻笑了一声,他转过脸看向沈聆妤,慢慢低头,将一个浅浅的吻落在她湿漉的眼角。
沈聆妤心口剧烈地跳动着,慌乱不已。
“皇后,你这忠仆确实忠心耿耿,就是蠢了点。”
谢观慢条斯理地给沈聆妤身上的长衫拢好,再给她盖好被子。他说:“皇后早点休息,孤明日再来看望皇后。”
谢观起身,抬步离去。
月牙儿吓了一身冷汗,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沈聆妤亦脸色惨白。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对月牙儿说:“扶我起来。”
月牙儿赶忙爬起来,将沈聆妤搀扶坐起身。
“去把书案上的木尺拿来。”沈聆妤又道。
“好。”月牙儿不明所以,赶忙去拿了过来递给沈聆妤。
“伸手。”沈聆妤道。
这下,月牙儿知道沈聆妤要做什么了。她不吭声,默默伸出手。
沈聆妤握紧了木尺,朝月牙儿的手心狠狠打下去。一下又一下。她人刚退烧尚且虚弱,身上没什么力气,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来打月牙儿。
啪、啪、啪的声响一声重过一声。
月牙儿的手心逐渐红肿,她咬着牙不吭声也不躲。
木尺突然断了,责罚也不得不终止。
沈聆妤将手中剩了半截的木尺扔到月牙儿身边,生气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给我聪明一点!我自身难保,不是每次都能护下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月牙儿哭着点头。她明白,道理她都明白。可是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明知危险也要去做,不是吗?
“不要惹他,最好不好出现在他视线里。记住了吗?”沈聆妤看着月牙儿这个倔样子,心里有些急,“你总是这样,将来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月牙儿闷声:“您要是不在了,我搬去坟地给您守灵。”
沈聆妤沉默了一息,才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夸你变聪明了,至少没寻死?”
“嗯。”月牙儿点头。
沈聆妤被气得没话说,挪动着躺下来,将脸转到另一边闭上眼睛。
月牙儿小心翼翼看她一眼,爬起来,给沈聆妤盖好被子。
“您好好休息。我傍晚的时候看了云,明天应该是大晴天。”月牙儿小声说。
沈聆妤无声无息。
月牙儿不再多话,吹熄了屋内的灯,轻手轻脚退下去。
夜早已深,寝殿里一片黑暗。
一颗泪从沈聆妤紧闭的眼角滑落。
在沈聆妤的人生里,十五岁是一条沟壑。
十五岁之前,她还是一团孩子气。会不服输地跑去马场和郎君们骑射、打马球,也会和女郎们小聚吃好甜的糖果、簪漂亮的花。她曾在昌园一舞惊鸿,也曾骑着小毛驴走过繁京的每一条街头。
好像从有记忆起,沈聆妤便与季玉川认识。
同样都是尊贵被仰望的身份,又有着相同自幼丧母的经历,志趣相投两小无猜,二人将青梅竹马演绎得淋漓尽致。
可是一切都在沈聆妤十五岁那一年改变。
她被卷入一场阴谋。
嬷嬷拿走她手里咬了一半的脆糖,给她绾起长发,她稚气未脱仓促地穿上嫁衣,要嫁给一个几乎不算认识的人。
幸好所嫁之人,翩翩如玉。她在婚房明灿的烛光里偷偷望向谢七郎,后知后觉自己成了谢家妇,人生要进入新的篇章。
她只做了三日的谢家妇,血淋淋的阴谋将她所有懵懂击碎。她求过很多人,做过很多努力,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谢家人尸骨未寒,昌园里却在举行热闹的赏花宴。
她再次见到了季玉川。他还是以前那样对她微笑,他说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带她登上望春楼。
那日风和日丽,季玉川笑得温润。他说:“谢家人都不在了,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沈聆妤蹙眉并不想说这些,她想走。
季玉川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赵睿一直很想要你。”
他微笑着,是沈聆妤熟悉的温柔模样。他说:“你既已嫁人失贞,我不能娶你。与其做我的妾室,不如帮我讨好赵睿。”
沈聆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站在面前的季玉川微笑着,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却仿佛成了一个陌生人。
门外响起脚步声,然后是推门声。赵睿从外面进来,道:“好久不见,表妹。”
沈聆妤一句话也不想说,提步要走,却突然一阵目眩,她伸手扶着桌子,才堪堪忍住没有摔倒。
她惊愕地转头望向季玉川,问:“你给我下药了?”
季玉川似乎在走神,他恍惚了一下,才说:“没有。你是谢家妇,和你走得太久恐得陛下不悦。我怎么可能靠近你,给你下药。”
微顿,季玉川望着沈聆妤的眼睛,突然说:“是你父亲。”
赵睿在桌边坐下,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他欣赏着沈聆妤愤怒的样子,笑道:“表妹,入东宫不好吗?虽然你嫁过,可只要我高兴,留你在东宫也不是不可以。”
季玉川背转过身。
语气凉薄:“聆妤,你是个聪明人,你可千万别喊。就算你求救,这望春楼下的人也不会有人敢从太子殿下手中来救你,平白污了你的名声,骂你新寡不贞勾引太子。”
赵睿意味深长地看向季玉川。
沈聆妤突然笑了。
她点头,说:“多谢世子爷提醒。我不会求救的。”
这段时日她为谢家求了太多人,求人无用,她再也不会求人了。
季玉川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猛地转头望向沈聆妤。
沈聆妤缓步向后退。她眉眼间温柔笑着,平静地说:“没有求救,也没有肮脏的鄙事。只是……小郡主贪玩,不小心从望春楼摔下去了而已。”
她在季玉川震惊的目光里,张开双臂,仰跃而下。
坠下去的时候,沈聆妤觉得风似乎在托着她,她心想风可真善意。
她想,若她侥幸不死定是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她。
若运气不好摔死了,就当她以谢家妇的身份,在那一日和谢家人一同死在了谢府。
沈聆妤也不知道自己的运气算不算好。她没有摔死,却困在了轮椅上,从此成为不能自理的半截人。
一个浴桶、一张盥椅,都能困住她。
月牙儿总是为她的安危担忧,可是沈聆妤有时候却会想,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与此同时,京城一间不起眼的宅院里亮着灯。
季玉川时不时咳着,门窗紧闭却仍有寒风吹进来。
小厮青柏端来热茶,担忧说:“世子,现在回京城实在是太危险了。唉,可是太子让您回来取那对玉镯……”
季玉川望着烛火,沉默着。
赵睿如今招兵买马自立新朝,正是用钱的时候。季玉川对赵睿说要回来向沈聆妤讨回那对价值连城的翎羽镯。
他骗了赵睿。
那对镯子早已不在沈聆妤手中。
“青柏,你说她该有多恨我?”季玉川问。
青柏摇头:“您是为了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赵睿是吧?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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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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