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小栗一副被问得很困扰的样子,涨红着脸回答:“宁波啊!我千里迢迢从宁波来的!”
接待员从柜台后站了起来,大声说:“你在这儿等一下,不要走开!”
过了一会儿,接待员找来一位看起来经验更丰富的同事,两人换了个柜台接待甘小栗。
“你说你从宁波鄞县过来?”新出现这一位开始盘问甘小栗。
“嗯。”甘小栗天真地望着对方,眼中含泪,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尤为诚恳。
“你爸叫什么?”
“甘榕生。”
对方沉默了一下,“那他上次给你寄信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是上半年,不对,好像是去年。我记得拿到信的时候我阿姆刚死。”甘小栗卖了个惨。
“谁告诉你有钱汇给你呢?”
“我爸自己说的啊,他在上封信里跟我说好,大概会在十一月初他跑完一趟船就给我寄钱。”他又编了个故事。“你们这儿有我的钱吗?”
“我们得查一下,你先过来填个表。”
“什么表?”他惊慌地说:“我不认字,能不填表吗?”
柜台后的两个人听了这话,以为他还不知道门外告示上“携款失踪”的事,稍稍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解释说:“不打紧,只是我们这里的程序,我们要帮你查汇款,需要你写个申请表才行。你要是不会写,就在表上按个手印吧。”说着他们拿出一张纸,平摊在面前的柜台上。
“可是,这上面的这些空空不是要写满吗?”甘小栗指着表格犹犹豫豫。
“我们会帮你填好。”
于是两名办事员问了甘小栗关于姓名住址一类的详细信息,开始填起表格,甘小栗趁机将侨批局的办事大厅打量一番:这里跟银行很像,大厅三面是带着围栏的高柜台,柜台里面的办事员们,无一例外全是男人,他们神色平静,装着西服系着领带,面前放着分栏的木质文件格和算盘,文件格里放着汇票和别的什么文件。甘小栗稍稍有些出神,他想起自己没能念完的中学,觉得如果自己中学能够毕业,也许也有这样一份工作。
“汇款地址是哪里?”一个办事员问。
甘小栗说:“我不知道,我爸每次地址都不一样。”
“这……”
另外一个这时候说:“你就帮他填上’马来亚’吧,’马来亚,槟榔屿’。”
“我爸是在这里寄出来的吗?”
“我们查到甘榕生之前的几次汇款地址一直是这个地方,为了方便追查,先按这个地址登记吧。”
“——我不管从哪里寄出来,你们可一定要帮我找到这笔钱!”
喊声一高,引来周围人注目,办事员连忙安抚到:“行行行,我们查清楚了最后肯定要把钱给你,小兄弟,你放心。”
第8章 泉州风波(二)
填好表格,甘小栗按上手印,脸上混合着畏惧迷惑和恳求,这些情绪无一不是证明他的演技不错。其实他心中早已达成所愿,在和办事员的交涉当中牢牢记住了“马来亚-槟榔屿”这个地名,这里极有可能就是他阿爸所在的地方,他离找到阿爸又近了一步。
“等等!”其中一个办事员冷不丁说了一句,甘小栗吓得打了一颤,演技破功。
办事员指着表格上的一处,本着“例行问话”的态度问到:“你刚刚说你妈去年死了,为什么这里你告诉我——这一次的收款人还是你妈的名字?你们没给你爸报丧吗?”
“不……不知道啊……不是你们填的吗……”甘小栗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盘问给怔住了,脸色转为心虚的苍白。
对面的两位办事员没有说话,只是投去充满不信任感的视线,在他们看来,比起“携款失踪事件”本身,这个据说千里迢迢从宁波来的少年同样令人怀疑。
面对沉默,眼前的少年神色可疑、无所适从,身子迅速缩了起来,像一个谎言的泡泡被戳破之后剩下的干瘪空洞。
“怎么办?”
“叫人来。”
“不,我——”甘小栗倒退几步,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四周的人群向他挤过来,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他眼发花、脚发虚,一时天旋地转,得了鼠疫的那种胸闷窒息的感觉又出现了,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到底曾是老家招猫逗狗的奇才,正当跌坐在地之际,竟利用这股劲,压低重心、手脚并用的爬开了。
“诶——人呢?”办事员们眼睛溜溜圆地望向大门外。
这场闹剧终于以落荒而逃收场,甘小栗重新回到泉州街头,感受着远胜于他老家宁波的温暖阳光,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来,妈妈,妹妹,师父师娘,阿旺,一个个离他而去,甚至家乡也在他的冒险行程中变成越来越远的一个小点。
泉州的百姓压根儿也不感兴趣这个在路边仰望天空的少年有怎样的人生经历,他们打甘小栗旁边走过去,有人无意识的回头望一眼,仅仅将他视同于街景中的一部分。
正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向甘小栗驶来,响起刺耳的喇叭声,甘小栗还在出神,哪顾得上管这个。那司机使出吃奶的劲儿踩刹车,踩得鞋子都要冒烟了,眼看还是要撞上。
突然一只手将甘小栗拉到一边。
“夭寿鬼!”司机冲车窗外骂到,发动车子重新上路。
甘小栗还有些发呆,看了看伸手拉他的人,竟是张靖苏。他又扭头望着刚刚差点要撞上自己的汽车,只见汽车后排还端坐一人,从眼前一晃而过,感觉有些面熟。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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