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 四爷不熬夜（10）
    ◎清世宗的大哥和二哥◎
    康熙朝大阿哥府
    大阿哥胤禔夺嫡失败, 在康熙四十七年被削爵囚禁。到底康熙爷没想让这个长子直接去死，早年建造的直郡王府并未收回, 老爷子派人摘了门前的牌匾, 又命人“严加看管胤禔”。自有内务府供应大阿哥一家的生活物资，起码食物和衣裳是足够的。
    但是再多的东西，便没有了。
    爱新觉罗·胤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好像一眨眼，孩子便长得这样大了。弘昉是他的第二个孩子，是他三十二岁那年得到的第一个庶子, 如今已经有十八岁了。
    “阿玛。”弘昉的脸上露出怯意。
    皇帝派人过来府里宣旨, 说让阿哥们进宫读书。别的宗室家里得到这样的圣旨，大约是皇帝的恩赐，皇帝看得起这家的男人。可是他们家呢？
    康熙朝的大阿哥早已不是直郡王, 府里不复当年的风光。
    弘昉不敢抬头看自己父亲的神色, 阿玛对于他来说像是一座大山。有阿玛在，家里的日子虽然很难，但是尚且能继续过下去。阿玛不在，弘昉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他低声地说：“若是阿玛不愿意，我不去读书了……”
    “皇上让你们去读书，那是好事。”胤禔的头发斑白，他转身走进去书房, “我这儿还有不少好东西，你们兄弟几个进宫念书的时候带过去用上吧。家里没穷到讨饭的地步，叫你们笔墨纸砚都不用好的。”
    胤禔把家里的适龄去上学的男孩都喊到跟前。
    弘昉十八岁，弘晗十三岁, 弘旳十二岁, 弘晌才四岁。
    其实胤禔被圈禁的十来年内得到许多个儿子, 但是府里的小孩大半夭折。长子弘昱在康熙五十七年英年早逝，十二子弘晌的前头有七个夭折的哥哥，活下来的只有眼前这四人。
    至于女儿，她们的命不好，活下来也是抚蒙的命，自从被圈禁之后，胤禔越发不愿意在女儿们的身上付出太多的感情，也不爱跟自己的女儿们说话。他想起自己亲自送去蒙古的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和四格格，那是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给他生的嫡女，当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胤禔很宠爱这几个姑娘。然而，天命不可违，他身为郡王，四个嫡女依旧被送去抚蒙，大格格、二格格和四格格在康熙一朝去世，她们没能活到三十岁。
    胤禔偶尔会想到三格格，他如今唯一存活的嫡女。他被圈禁之后，好久没有收到蒙古那边传来关于三格格的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胤禔完全不敢想，哪天他睡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会收到三格格的死讯。至于他在圈禁之后生的一群庶女，他让人胡乱给口饭吃，活到哪天算哪天罢了。
    苟延残喘。
    胤禔认为这个词用来形容自己再准确不过了。
    除了康熙四十三年出生的弘昉，府里那么多的男孩女孩都是在胤禔被圈禁之后出生的。十八岁的弘昉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幼时穿着漂亮的衣裳，进宫给皇上和娘娘贺寿的经历。那时候府里的境况兴隆，他依稀记得自己被太监抱着小身板，跟阿玛闹着要去某家酒楼买点心的情景。
    “孙儿弘昉恭请皇玛法圣安。”
    “阿玛，我要吃醉兴斋的荷花酥。”
    “荷花酥，荷花酥，小周子快带我去买荷花酥——”
    至于弘昉往下的弟弟妹妹，孩子们从出生开始被困在府里，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他们见过最高的东西除了天空上的云朵，便是院子的四面墙。云朵指不定能飘会紫禁城上空，他们却不曾见过紫禁城的气派，不敢说自己是皇帝的侄辈。
    弘昉等人跟当今万岁爷之间存在很亲近的血缘关系，胤禔相信老四不会对小孩下黑手。老四那样的人，说他黑心可以，但是他有原则。
    谁家都死过孩子，谁家都珍惜孩子。
    胤禔对着自己的四个儿子说：“你们进宫之后，好好学习，争取从上书房出来之后能混一个官职或者爵位。尤其是弘晌，你才四岁，你若是有哪儿难受的地方、兄长们无法解决的时候，你便去找万岁爷为你作主。万岁爷是你四叔，他不会不理你的。”
    弘晌问：“皇上是我的亲四叔吗？”
    胤禔的鼻音哼了一声。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胤禔直到自己当上阿玛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废太子惯是会哭，老二可怜，打小没娘，所以皇阿玛一直对老二格外照顾。
    胤禔心想，皇阿玛看老二可怜，难道其他兄弟不可怜吗？小小的保清被送到大臣家里寄养，小孩不仅见不到生母，连父亲也见不到。
    保成虽然没了母亲，但他由父亲抚养长大，这一点让保清十分羡慕。在保清看来，这个弟弟真是矫情透了！
    （保清是胤禔的乳名，保成是废太子的乳名）
    咸安宫
    康熙五十一年，胤礽被废黜太子之位，被康熙爷下令禁锢于咸安宫。康熙爷对于这个儿子的感情很深，驾崩前要求四爷善待胤礽。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先帝驾崩之后的第二日，四爷封胤礽的长子弘晳为郡王。皇上命诸位宗室送子嗣入宫上学，胤礽没打算送二十八岁的弘晳去继续念书，而是选了十岁的第六子弘曣。
    弘曣是废太子名义上的第六子，实际上胤礽目前存活的儿子当中，弘皙往下便轮到弘曣。
    “弘曣，你到上书房念书的时候，不用管别人，只做自己爱做的事情便行了。成绩坏也没关系，功课写不完就不写，不如早些入睡。”
    弘曣：？？？
    阿玛居然这样教我做事！
    对于一个古代父亲来说，他告诉孩子“作业随便做，不必刻苦学习”是一件很奇葩的事情。中华上下五千年，大多数严父希望有一个头悬梁、锥刺股、在学习上跟打了鸡血似的鸡娃。然而对于废太子胤礽而言，他只想要保下自己这个孩子。
    功课再好，能当皇帝吗？赤手空拳打布库再厉害，能打得过手里有刀的人吗？
    不能，若是弘曣样样拔尖，反而会让老四对弘曣越发警惕。
    胤礽想起自己的长子弘晳，弘晳和弘曣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弘曣在他被废之后出生，这个孩子从小知道自己是废太子的儿子，他是不可能成为大清朝的皇帝。而弘晳出生的时间较早，他当过好一阵子的皇长孙，地位比各个堂兄弟尊贵。弘皙多次陪伴康熙爷吃饭用膳，他被老爷子数次过问功课，对于皇权是有明确的认知以及执着。
    即使弘晳不说，胤礽看得出来；弘晳对于那一张龙椅有十足的渴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弘皙很肯定地认为自己会是下下任皇帝。
    这个认知是要命的！
    胤礽遭遇二立二废，他耗费很长一段时间来做心理准备。但是弘皙不愿意认命，他既见识过九重天上的风光，如何会愿意做一个凡人？
    废太子眼看着自己的长子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他冷眼旁观，没有伸手。也许他心中存着这样的念头：弘皙能挣来天命吗？
    弘皙赢了，他这个当阿玛的能当皇帝，即便只是史书上的谥号。废太子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什么情况比现在要更坏的。
    当然，胤礽没有蠢到不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一条活路。弘曣将要在上书房读书，这个孩子以后的前程必定是能活的。弘曣打小跟父亲一起圈禁，身边伺候的宫人不多，弘曣不擅交际，反而对书画萌生出来兴趣。弘曣从小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能背诵许多古人的诗词。
    瞧瞧这种爱好，多让当权者放心啊。
    书生可不会谋权篡位，才子造反十年不成。如同李后主宋徽宗之流，便是皇位让给他坐，这些人坐不稳妥。
    弘曣背上额娘做的小书包，他十分兴奋地跑来跑去：“阿玛，我真的能到咸安宫外面上学吗？大哥不去上学吗？以后我能到外面的集市玩耍吗？我听说紫禁城外面特别热闹，人好多的……”
    咸安宫是废太子一家被圈禁的地方，能从这座围城里面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让弘曣特别高兴。
    小孩的梦想是到外面逛街、花钱，然后买来一大堆新奇好玩的东西。他不知道外面的物价，以为一个鸡蛋价值一两银子，买一斤羊肉需要花费十两银子。
    弘曣想逛街的梦想很淳朴，但是很难实现。他长到十岁，没有逛过一次街，自然没有当小肥羊被宰的机会。
    “弘皙不去，他已经二十余岁。他不是小孩，他不用念书。”胤礽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小孩许久没有剃头，上面的碎发有些扎手。
    他表面说是弘皙因为年岁大不去念书，实际上是怕弘皙对皇上和皇子们的态度不恭敬，由此引来杀身之祸。弘皙像是胤礽种下的一棵半人高的树苗，在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之前，需要有人一番周全和保护。
    紫禁城可从来不缺人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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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5章 四爷不熬夜（11）
    ◎清世宗的十四弟◎
    比起其他宗室对于皇上旨意的诸多善意或恶意的揣测, 十四爷府里可谓是一片喜气洋洋。
    说是喜气洋洋也不太对，毕竟先帝去了不足一个月, 福晋格格们的脸上不好露出笑容。
    十四爷一下子从贝子晋升为信亲王, 此是喜事一桩。府里的男孩们能够进宫读书，此为第二喜。
    十四福晋完颜氏把二阿哥弘明和四阿哥弘暟喊到跟前，这两个男孩是她亲生的, 她最疼爱他们。完颜氏一片慈母之心，她再三叮嘱自己的亲子：“如今王爷得以册封为信亲王，皆是因为他是皇上的同母兄弟。皇上心慈, 你进宫读书, 要对皇上和皇子们怀有敬畏之心。”
    自从康熙爷驾崩、皇上继位，完颜氏的心情一直高高吊起。此番收到十四爷被封为亲王的消息，她终于放松得长出一口气。京城活着封为亲王的宗室不多, 除了十三爷被封为怡亲王, 便是十四爷被封为信亲王。
    康熙朝的六阿哥被封为礼懿亲王，他不算在内，那位阿哥早夭了。
    到底是同母的亲兄弟，皇上仁慈，他一朝登基，愿意让亲兄弟享受富贵。
    完颜氏想到在西北打仗的十四爷，那是她的丈夫, 却是一个不着调的男人。当然，不是说十四爷蠢笨，这个“不着调”是完颜氏个人认为的。
    先帝在世的时候，十四爷明明有同母的长兄, 却跟在八爷屁股后面混。等到八爷被先帝责骂“奸柔成性”, 十四爷以为八爷失势, 他能够借机能把老八手里的人脉和资源拿到手里，叫老八推举自己成为太子。
    “做他的春秋大梦！”完颜氏在心底暗骂。
    十四福晋想着被康熙爷责骂的八爷，先帝是那么聪明的人，他说八爷不好，那么八爷必定不是个好的。十四爷跟着不好的人混，他能落得什么好？
    十四爷年轻健康、有武力，他身为皇子，身份很能镇得住人。康熙爷让十四爷到西北打仗，十四不负众望，打了好几场胜仗，平定西藏叛乱。战场上的胜利让十四爷飘飘然的，这个男人肯定以为自己厉害得不得了，甚至可能生出对皇上的不臣之心。
    这个皇上指的是四爷。
    福晋完颜氏千盼万盼，只盼十四爷对皇上乖顺，不要仗着自己手里有兵而闹出幺蛾子。她带着儿子们留在京城，万一十四爷在外头拥兵自重，头一个遭殃的便是她和孩子！
    “他倒好，说是打仗，带着几个格格在外头逍遥快活。”完颜氏在心里对十四爷是有埋怨的，“我一个女人在京城容易吗？我还得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他擦屎！”
    十四爷越是桀骜不驯，福晋完颜氏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越要作出顺从的姿态。皇上允许十四福晋进宫拜见太后，完颜氏隔三岔五带着亲子弘明和弘暟进宫拜见太后乌雅氏。
    十四爷府里有四个男孩，大阿哥和三阿哥分别是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和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生的，二阿哥和四阿哥是福晋完颜氏生的。
    十四爷并不是一个专情的男人，他前有旧爱舒舒觉罗氏，后有新欢伊尔根觉罗氏。舒舒觉罗氏生得三女一男，伊尔根觉罗氏生得二女一男。在这样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头，福晋完颜氏能生得两个儿子，又把两个儿子成功养活，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十四爷活着的儿子里头，完颜氏生的儿子占了一半数量，她的四嫂乌拉那拉氏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皇后无亲子，十四福晋却是有的。完颜氏偏爱自己生的弘明和弘暟，太后乌雅氏对此完全可以理解。
    有权有势的男人总有那么多儿女，妇人肯定只疼爱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太后将心比心，先帝有三十几个儿子，她怎么可能不疼爱自己生的老四和十四，反而疼爱别的女人生的儿子？
    太后瞧着坐在下首的完颜氏，她猜到儿媳所求，说：“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十四有亲王的爵位，弘明日后便是亲王世子。”
    十四爷有大阿哥弘春，可是弘春是侧福晋生的，不是福晋生的。既然福晋生有儿子，以后十四爷的爵位应当由嫡子继承。
    “儿媳和弘明绝不敢肖想亲王之位。”十四福晋完颜氏低眉顺眼的，“儿媳只盼着爷能好好的，长命百岁。”
    太后乌雅氏瞅着完颜氏的脸，心想完颜氏肯定没完全说真话。十四福晋盼着十四好，这是真话。十四福晋说自己不想儿子当亲王世子，那是假的。
    人生在世，真话假话总是参半。
    皇后乌拉那拉氏尚未进宫，有小儿媳完颜氏和两个孙子相陪，太后乌雅氏的心情总是不错。娘娘年迈，一个人住在永和宫十分无聊。娘娘不愿意跟奴才们谈天说地，至于说往年打交道的老熟人——
    若是让太后娘娘跟宜妃惠妃荣妃等人聊天，如今的乌雅氏可没那个兴致。女人们早年为了康熙爷的宠爱争得你死我活，等到彼此的儿子长大了，儿子们又为了皇位互相打得头破血流。
    上一辈的娘娘们当真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在骂娘的那种塑料姐妹关系。
    太后不爱跟老熟人说话，她瞅着面前的完颜氏，完颜氏对着婆母十分殷勤，说话别提有多好听。萧靖给听闻十四福晋带着府里的阿哥们过来拜见太后，他特意赐下点心和菜肴，让弟媳、侄子陪太后娘娘好好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