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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周棠”

    《里外》文/清尔柒七
    周棠amp;靳谈
    “荆棘覆满心脏,我拨开,走向她。”
    *
    簌簌声。
    一秒、两秒、三秒。
    纽约街道,僻静角落的咖啡店门口,周棠撑着把秧色面的雨伞,任由檐边滴落的水珠在上头砸出响动,复从另一侧伞骨端飞速地滚进尘土。
    水流继而蜿蜒,伞底那双轻盈的眼下变得潮湿又朦胧。
    时间抵达第三下末尾,终于……
    周棠仰起头看伞下里衬的浅绿色复古花纹,意境美极,可她已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只是在发梢被风吹乱的同时深呼吸着转身,掌心与玻璃贴合,又重新推开那扇门。
    伞规规矩矩地收好置于收纳筐中,周棠径直走到一张桌前站定,眼眸微敛,斟酌着字句,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有力,“这次回国出差的最佳人选,是我?”
    隔着张古铜色的矮木桌,对面坐着的男人抿起唇角,手掌心向上于膝盖处缓缓摊开,模样十分松弛,仿佛心中早已料定了她的去而复返。
    他斜着眸,镇定自若地询问:“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周棠笑了下,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人藏满锐利的眼睛,“申总,您倒是不用和我打哑谜。”
    “国内分公司呢我当然可以去,但您最起码给我一个期限吧,不至于让我一直留在那儿。”
    闻言,申易承动身理了理衬衫袖口,再到衣摆,状似后知后觉地开怀笑道:“对,你去分公司直接到设计A组报道,那边的正式任命邮件也会在你落地前发送给管理层,你的职位是小组组长,其余组员由你全权负责,具体的事项到时候你自然会了解。”
    说完,申易承顿了顿,拇指和食指捏上咖啡杯壁的金属勺柄,有节奏地沿着杯口转圈。
    “期限嘛,当然是看你的情况来,你说可以,那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纽约LINONE总部肯定是会留着你的位置的,在这点上,我觉得你没必要过多担心。”
    打太极似的,阴阳交汇轮转,不管话头将要说到什么份儿上,他都能够给你圆回来。
    一个再典型不过的商人。
    唯利是图,阴险狡诈在他那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周棠想想就知道这是明升暗降的常规操作,但她几乎没得选,如果执意要待在总部,就算她可以靠着强大的心脏扛住直属上级施加的压力,也恐怕再无心做好设计稿。
    而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在除设计本身以外的事情上过多浪费时间的人。
    对别人来说无非是一种职业取舍,可对她来说,是一年又一年艰难踏过的脚步,也是她这么久以来的热爱与坚持。
    这是底线,不容动摇,所以她其实没有拒绝的权利。
    去分公司,大概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选择……必然有失有得。
    周棠浅浅呼吸着,算是默认了申易承的安排,扭头对着店内的服务员扬起笑脸,莹润饱满的唇瓣开合:“你好,要一杯冰拿铁,由这位先生买单。谢谢。”
    标准的美式口语。
    直到握着咖啡杯走出门,周棠也没有再去看申易承的反应,所以自然就没注意到在她身后,男人于角落里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女人。
    还是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
    周棠这样的性格,最诱惑,当然也最危险。
    她风格独特,对有关设计的领域涉猎够广,种种与旁人比较下凸显的优点,他可以罗列不少。并且她自入行以来,就凭借一身本领在短时间内受到多方好评,杂志邀约,私人定制甚至是由她开创的总公司旗下系列品牌。
    诸如此类,盈利甚多。
    作为总部设计组的领导,申易承有多么欣赏她的设计之才,同时,他就有多么讨厌她的一意孤行。
    她实在是太倔了,这样的人在设计行业内认真厮杀个几年往往会拥有一席难以撼动的地位,但申易承作为上司,也作为男人,他很清楚,他还是更偏爱乖巧温顺的那类,好掌控也好拿捏,还能够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他恃强凌弱的鬼心思。
    最近刚到他组内做事的那位新人就非常不错。
    他手里能给出去的机会毕竟是有限的,当然谁最听话懂事,就该归谁。
    申易承想到此处心里怒气如烈焰燃烧,勺柄丢在桌面上磕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缓慢眯起来的、狭窄的眼眶内蓄满恨恨敌意。
    周棠这个女人真TM的是不识抬举。
    选择和他作对的,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
    完成相应的工作交接是在半个月后。
    国内时间下午四点,周棠所乘坐的航班准时落地南港市国际机场,大厅内,她单手拎着不太大的行李箱,还有一个电脑包。
    行李箱底下的小轱辘划过地面,带出点儿响音,周棠压在棕色墨镜下的眼眸依然清澈明亮。
    长途飞行多多少少有点儿疲倦,一个小时前,周棠抽空上了层薄薄的粉底,对着黑屏的手机随意涂了个橘调的口红,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比刚才又嫩又艳几分。
    南港市分公司派过来的车就停在路边等她,周棠拨下墨镜打了声招呼就坐了进去,倚向靠背,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申易承在她登机前发送过来的文件。
    是一个还未敲定的展览会合作项目,另外还加了句几乎算是威胁的话。
    【这是你作为设计组组长的任职考核,毕竟是要管理组员嘛,能力过关,能够服众才是真的,总部很期待你在分公司的表现。】
    周棠扫了眼,挑着眉尾在心里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放屁。
    两周前的合作内容今天才有空发给她,他怎么不等晚上的交流会开始以后再让她视情况临场发挥啊。
    别的部门该做的事情,他在这里玩起张冠李戴来。
    周棠在心里喷完脏话,骂爽了,文件也快看完了,详细记住几个需要着重注意的事项就把手机熄屏且翻了个面揣进口袋。
    绕过高速公路进入市区,车速缓慢下降,模糊的颜色愈发清晰起来。
    玻璃窗外,南港市的街景画面融成一片片高饱和度的色彩在她眼前飞过,近处的绿树,远方的晚霞,不远不近的斑马线和路过的行人。
    周棠的视线最终落在近处的某一个点上,她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还没等到完全放空,前座的男同事出声拉回她即将信马由缰的思绪。
    “周组长,您也是南港人吗?”
    周棠抬头,这回才从镜子里看清楚男生的脸,头发微分,泛着青涩少年气,很瘦,皮肤挺白皙,耳朵根儿有透过光染成的红晕。
    她好像猜到了点儿东西,没答并反问他:“你是刚毕业,还在公司当实习生呢?”
    男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仰慕与钦佩,“周组长,您是怎么知道的?目前,是我实习的第三个月。”
    “你叫什么名字?”
    “纪江言。”
    周棠往前倾身,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椅背,宽慰道:“你不用紧张,还有,不需要叫周组长,太正式,叫我周棠就好。”
    “那怎么能行?!”纪江言觉得不可思议,“公司里大家都以职位相称,何况您还是这么优秀的设计师,我……”
    “你怎么敢,是吧?”周棠顺着他的话往下补充,又看他紧张慌乱的样子不由得发笑,这实习生还蛮有意思的,直言:“纽约总部空降而来的组长,应该不是什么受待见的职位吧,让你来接我,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对吗?”
    纪江言没说话,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由宽敞大道驶入右侧辅路,最终停在了酒店门前的主干道上。
    纪江言打开后备箱帮忙拎着行李,周棠接过往前走,看他就这么跟在身后,又停顿回想着,“纪…纪……”
    “纪江言。”他提醒道。
    “嗯对,纪江言,你不需要再跟着我了,我晚上还有工作,你的接机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先回去。”周棠说完抬脚就走,到前台办理入住时又再一次转过身确认。
    厅内没看见纪江言的身影,周棠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实习生足够听话,此时应该已经在回公司汇报的路上了。
    酒店是申易承那边事先替她预定好的,位置距离宴会举办地不太远,周棠算着时间,还够她泡完澡再睡上两个小时的,尽管压根来不及倒时差但也只能先将就了。
    从浴室换好睡裙出来,周棠径直躺进床榻,纯白色被褥上面薄薄的凸起一小层轮廓,几分钟不到,有平缓的呼吸声从里面传出来。
    ……
    闹钟提示音“嗡嗡嗡”作响,指针到达晚上七点整,周棠习惯性地掀开被子来保持清醒,下一秒又闭上眼再睁开,周围的环境实在是陌生,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国了。
    她翻了个身挪动到床沿边,就这么头朝下趴着,黑发柔顺地垂落,伸长的双腿露在薄被外,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很容易看出来是常年有健身习惯的曲线。
    休息几分钟后她起身揉乱头发,就这样顶着鸡窝状的一团乱糟糟走到洗漱台前,直接按着水龙头切换到凉水那侧,掬起一大捧糊到脸上,很凉,冰得她一激灵。
    周棠站在镜子前观察着,未施粉黛的脸照样有精神头儿,做完几组减压深呼吸后感叹道:还行,除了刚回国的那么一丁点的心理不适应,状态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糟糕。
    周棠化好妆,涂完车厘子红的指甲油,拎着电脑包下楼,电梯停在地面时她还在低头琢磨手机,刚准备打车就迎面碰上站在电梯口的纪江言。
    她被吓到往后撤了几步,刚睡醒嗓音显得有些哑,“你怎么还没走?”
    纪江言摇摇头,闷声闷气的,“周棠姐,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付总监说你现在刚回国,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也许会有一些工作上的不方便,所以目前就让我先当你的实习助理。”
    “起监视作用?”周棠皱眉,她很不喜欢。
    纪江言听到这话显然慌了,忙疯狂眨着眼睛解释道:“不,不是的。”
    周棠侧过去看了眼他身后大厅内的沙发,又感觉到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小心翼翼和局促,最终决定对这位实习生同学不那么苛刻,“算了,走吧,你先送我过去。”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记一下,以后再出现类似的问题,你不用像今天这样在沙发上愣坐两个小时。”
    “好的,周棠姐。”驾驶座前,纪江言一字一句听完,脊背僵得发麻,原来她又看出来了。
    *
    周棠在门口出示完邀请函,但此次交流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禁止未出现在登记表的人员入内,纪江言只得留在门外形单影只。
    从玻璃旋转门走进去,再乘坐客梯上到第五层。
    过道尽头,会场的两扇厚重的门敞开着,里侧右手边的餐厅内缓缓流淌出古典乐曲,音调婉转悠扬,衬得水墨画般的餐桌布置格外雅致。
    周棠轻捏着手包,很快进入职业状态,绕着桌椅大范围地扫视一圈,轻而易举地看出下面做事的人似乎是为了符合上头人的审美观念,有些地方设计的非常细节。
    比如,介绍餐品的菜单是清雅风卷轴,而为了搭配这种柔和气息,桌面摆设果断放弃各种冗杂的花艺,最终选择的是绿色鲜切竹与松木。
    尽管简约,但配色不失沉稳,也不会显得突兀,反而蕴含着丰富的意趣。
    周棠负责谈拢的合作对象,名为赵庭越,资料上说他是一位靠着制造业发家并且喜欢中式设计的老总。
    而这次的交流会,就是由他和另外几位圈内大佬牵线促成举办的,既然是核心人物,往往是要在宴会开始前的几分钟里才姗姗来迟的。
    目标人物暂时还没出现,周棠便得了喘息的空闲。
    再往里走,她来到宴会特调吧台要了杯鸡尾酒,伏特加与龙舌兰为主基调,佐以玫瑰花露和柠檬,冰块摇晃,气泡水沫咕嘟着消散上升,杯中液体终呈现出淡粉色。
    会场由前厅和后厅组成,休息区和餐厅被帷幕分隔开,里面的装修风格偏巴洛克时期,圆拱形巨幅落地窗尽显华丽尊贵。
    视觉冲击下,极繁与极简的碰撞,中式和西式的完美结合,有着出乎意料的奇妙穿越感。
    玻璃连廊往外是占地面积较大、具有私密性的花园。
    周棠端着酒杯,俯身看窗外郁郁葱葱的绿植,夜色初降,藏在矮丛里的暖黄灯悄然亮起,蔓延的枝桠在鹅卵石搭建的小径上光影绰绰。
    红唇轻而缓地碰到杯沿,她抿了一小口酒,辛辣的气息顿时萦绕在鼻尖。
    酸涩,微苦,几秒后再回甘,又带来几重丝丝缕缕的凉意。冰冷的烈酒使得周棠彻底平静下来,胸腔里的燥热所剩无几。
    然而,哗啦一声,还没等她再喝第二口,玻璃杯直愣愣地跌入地面,酒液快速飞溅,瓷白的地板上淋出一小片脏污。
    周棠的后背登时感受到推搡的阻力,有陌生人的胳膊恰巧撞击着她的腰,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让她失去重心,不得不弯下身。
    人群熙熙攘攘,脚步声越聚越多,大多数是从休息区那边忽然涌出来的。
    再起身,周棠转过头回望,推她的那个人已经淹没在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过道里,难看得清身影了。
    呈环形簇拥着的内圈,各家媒体的问句一个接着一个的抛过来,摄像扛在手里的机器恨不得怼到脸上,黑衣保镖队见情势不妙,立刻紧密地焊成人墙。
    即使这样,男人的鼓膜在喧嚣嘈杂声里还是难免被震得嗡鸣,他面沉如水,眉梢隐隐有些不耐。
    须臾,吵闹声渐渐小下去,工作人员火速处理完记者偷偷潜入跟随的情况,休息区重归于宁静,但更多的是压抑和没有爆发出来的寒意。
    “你做的好事?”深色皮革沙发的一端,男人语气不善,长腿一抬拦住想要坐过去的人。
    “什么?”梁敬免刚到,压根没理解他这是闹哪出,遂往他身后瞟了一眼挺拔而立的助理,似乎在问:“陈韫,怎么了?什么情况?我冤枉啊我才来。”
    陈韫心领神会,微微躬身叙述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梁敬免还没听全,已放弃要坐他隔壁的想法,单侧沙发上他无奈地耸耸肩,又怕他不相信当即举着手要发誓以验明正身。
    “真不是我,哪个孙子干的破事儿坑我头上。”
    说完,场面寂然无声,对坐的男人轻抬眼,眉头微拧,一双墨样的眸子深邃如星河,掌骨遮在威士忌杯口贴着桌面划出刺耳的摩擦音。
    虽脸冷声冷,可男人那模样长得实在是太好,也难怪记者们嗅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蜂拥而至,谁不想率先拿到第一手资料好回社里交差,万一运气好又上了头条,加薪当然不在话下。
    而另一边,周棠眼力甚佳,仅凭厅内显示大屏调试时闪过的几个片段,就能够确定赵庭越已经到场。
    周棠踩着双细高跟,步子迈得很急,没空再去管究竟是谁撞了她,隔着人海直直地盯紧赵庭越那方的动向。
    “赵总来了。”
    “赵庭越到场了。”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飘进周棠耳朵里,三四米距离开外,赵庭越一身深蓝色西装入场,时不时转头与身边的人低语。
    想要与这类常年站在塔尖的人物扯上关系的不算少数,周棠把侧颊垂落的乌黑发丝挽到耳后,走过去迎面冲赵庭越微笑,然后直奔主题。
    里间休息区的帷幕半遮挡住这个方位,男人修长的手指却倏地捏紧杯壁,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他眉尾低垂着,眼神像一只蛰伏已久的兽蓦然清醒,追随着刚从不远距离走过去的背影,那个女人让他产生一种很奇妙的熟络感。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靳谈才敛眸看桌上玻璃杯里被冰块分隔开的琥珀色渐变液体,端起,杯壁在顶灯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浮华。
    他缓着劲放松,握在手心晃了晃,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又重新握紧,切实感受着复古浮雕的纹路狠狠扎进指腹。
    有些细细密密的疼,戳得他心尖逐渐发胀滚烫。
    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胸腔里汹涌震颤,堵在嗓子眼儿的苦涩忽上忽下,向来能够冷静自持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靠着软垫握紧拳头,袖口露出的净白手腕,上面淡青色筋脉崩成欲裂开的迹象。
    即将破碎的下一秒,一道清甜又透亮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领域——
    “赵先生,你好,我是周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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