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研说话总是这样轻缓,尤其是念她名字时,莫名让人觉得更加柔软。
宋楚灵下意识抬起眼来,两人眸光再次相对时,李研的手中不知是在何时,多了一条墨色丝帕。
他抬起手臂,一点一点帮她擦拭着额上细汗,缓缓道:“这几日体虚之时,莫要着了风寒,汗需擦净才可外出,知道么?”
宋楚灵没有说话,因为她整个人都处于不可置信的怔愣状态。
别说是她,屋内还有正在叠被倒水的宫人,余光扫见这一幕时,无一不感到震惊。
只有刘贵,惊讶之后,便弯了唇角,常宁也只是一瞬的惊色后,便恢复了平静。
此刻的宋楚灵就像一只放大的凝雨,无比乖巧地蹲在那里,任由李研拿帕子在她额上轻轻擦拭着。
“昨日身子不适,怎么还往外面跑呢?”李研的声音缓缓飘入耳中。
宋楚灵倏然回过神,受宠若惊地将眸光垂下,盯着轮椅扶手的位置,好半天才出声道:“奴婢昨日去寻友人了。”
友人。
这是李研第二次听宋楚灵这样说了,年三十那日,她曾说过,那把黄铜镇尺是为了送给友人的,而昨日,她在身子不爽利的时候,竟也要去寻那友人。
李研忽然对宋楚灵口中的友人有了兴趣,他又问道:“你的友人是谁?”
宋楚灵道:“奴婢有好多友人呢,有寒石宫的张六公公,储秀宫的赵芝姐姐,藏书阁的小路子,还有内侍省的连少监……所有帮过奴婢的人,都是奴婢的友人。”
宋楚灵没有想要隐瞒什么,她将自己常去寻的人全部给李研交代了一遍。
这些人她想瞒是瞒不住的,尤其是连修,自从刘翠兰一事之后,她便时常会往内侍省跑,内侍省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只要李研想查,轻而易举便可知道。
所以宋楚灵不会隐瞒她,因为她深知一个道理,想要稳住彼此间的信任,隐瞒是下策。
与其日后让李研从旁人耳中听到连修的名字,倒不如直接从她口中知晓。
在一段关系中,彼此“坦荡”才是良策,由她自己亲口说出,才不会令人多想,也不容易被他人添油加醋的话语影响到。
李研帮她擦拭完额上的汗,便唤她起身,将帕子交给了身后的常宁。
宋楚灵起来后,长长地呼了口气,她小脸微红,一看便能让人意识到,方才的她有多么局促。
刘贵推着李研朝外间走去,宋楚灵跟在身旁,便听李研用着闲聊的语气,又与她道:“张六是何人?”
宋楚灵认真道:“张六是寒石宫的掌事,奴婢在寒石宫时,他不仅时常提点奴婢,还很照顾奴婢,所以奴婢一得了好东西,就要去看望他。”
“好东西?”李研被推到紫檀桌旁,一面用温热的帕子净手,一面问道,“你昨日得了什么好东西?”
宋楚灵笑着道:“八珍糕呀。”
李研擦手的动作蓦地一顿,眼皮微微抬起,“他也有咳疾?”
宋楚灵扫了眼李研,见他唇角虽是含笑,可明显眼神有几分不对劲,便能猜想到他因何不悦,还是那句话,与其从旁人口中听到,她打着给李研做八珍糕的旗号,做了一大堆送人,倒不如她自己来说。
宋楚灵一副生怕李研误会的模样,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张六公公没有咳疾,那八珍糕是奴婢特意给王爷做的,只是奴婢入宫两年多没有做过糕点,手生了,昨日做了好些不是品相不好,就是调配有误,做了许久才做出几块像样的,就都给王爷端来了……”
她带着几分懊恼地耷拉着脑袋,见李研没有继续动作,似还是在等她往下说,这才继续道:“王爷宫中的食材都是极好的,听膳房的师傅说,那些做得不好的糕点会被扔掉,奴婢便心疼了……私以为都是奴婢做的,扔了也怪可惜的,都是些好东西……又不是吃不得,便、便……”
宋楚灵越说声越小,说到最后,几乎要听不清口中到底在说什么了。
李研却是没有怪责她的意思,反而唇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他开始继续用帕子净手,将细长白皙的手指一根根擦拭的极为干净,道:“所以你将那些做坏的糕点,送去了寒石宫?”
宋楚灵小手紧张的在身前握着,点了下头。
她这样说,便是告诉李研,她将最好的都留给了他,而将那些残次之物,根本拿不到他面前的东西,才送给了旁人。
果然,他整个神色都松弛下来了,将帕子放回银盘时,还不由夸了宋楚灵一句,“你倒是有心了。”
说完,他便端起了面前的银耳百合粥,动作极其斯文的开始用早膳。
常宁很有眼色,不等李研开口,便将今日早膳负责布菜的活给了宋楚灵。
她也没有让人失望,布菜时分外心细,几乎做的与常宁一样称李研的心意。
一顿早膳下来,李研竟比平日里多用了一碗粥。
宋楚灵以为李研已将昨日的事搁下了,却没想到,刘贵将他推到书房后,他将昨日李砚交来的功课拿出来看。
宋楚灵老实规矩的站在一旁,时不时帮他添些茶水。
在看完李砚的功课后,他如平日里看久了书那样,微微合眼,让眼睛休息了片刻。
就在休息的这个空档里,李研再度询问起来宋楚灵在寝殿与她说的那几位友人,从小路子到赵芝,宋楚灵一一将几人是如何相识,为何成为友人的缘故,全部说给了李研听。
宋楚灵知道李研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看着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模样,却不知道他在某些时候,可以这样执着,这样刨根问底。
在说到连修时,他眼睛慢慢睁开,看向一旁端立的宋楚灵,眸光中带着探究与审视,就好像不愿将宋楚灵脸上任何一个神情放过一般,直勾勾地望着她道:“你与连少监是如何相识的?”
他语气听似平淡,唇角甚至依旧挂着笑意,只是他的神情里却含着其他情绪。
第三十章
李研鲜少去打听皇城内的事, 可有些事宫人们议论的多了,难免也会传入他耳中。
他自然是见过连修的,也知道他气质与面容十分出众, 便是说他是京中哪家的贵公子, 都不会有人怀疑,再加上身为连宝福养子, 又是内侍省少监,有许多宫女想与他对食,就也算不得稀奇了。
正是想到这些, 李研的眸底才会沉了几分。
宋楚灵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她头略微朝一侧偏去, 微微有些怔神道:“奴婢有一次在御花园帮活, 不慎与一位姑姑从楼上跌落下来,那日赵宫正和连少监都去审问了奴婢……”
宋楚灵将那日审问时的经过慢慢道出,当她说到连少监神情很是冰冷的质问她时, 眉心也跟着蹙了起来, 眼神中还带着些许委屈。
她刻意夸大了那日连修带给她的压迫, 以及加重了连修审她时的语气。
“所幸宫正大人明察秋毫,证明了奴婢无错, 还特令奴婢好生休养一月。”
话至此,宋楚灵声音都开始有些哽咽了, 一旁的刘贵听了都忍不住替她觉得委屈, 那个刘翠兰他也是听过一耳朵的, 不算个什么好东西。
“后来连少监差人来寻奴婢, 奴婢还以为是哪里没做好, 又要被拉去审问,结果没想到……”宋楚灵深吸一口气道, “没想到是奴婢误会了,连少监不仅没有训斥奴婢,还教了奴婢不少东西。”
“他教你什么了?”听到此处,李研插话道。
宋楚灵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陷入回忆的那双略微涣散的眸光,也倏地明亮起来,她的视线不由落在了李研身上,道:“他说赵宫正推荐奴婢来宁寿宫干活,教了一些宁寿宫的规矩给奴婢。”
说到宁寿宫的规矩,李研也不免有些好奇,他平日里并未定下什么特别的规矩来,不知连修会如何与宋楚灵说,便又跟着问了一句。
宋楚灵瞎胡诌的工夫了得,她用当初糊弄张六的话,又糊弄起了李研,无非就是些嘱咐她踏实做事,不要欣赏贪念之类的话。
李研自是没有张六好糊弄,他听完后,眉梢微微挑起道:“只是这些话,便让你承了他的恩?”
宋楚灵煞有其事道:“张六公公说了,连少监肯将奴婢叫去叮嘱,便是看重奴婢,奴婢要记得人家的恩情的。”
这句话张六的确和宋楚灵说过,也是他特地嘱咐宋楚灵,不要轻易断了和内侍省的关系,若得了什么赏赐,要记得去打点一二。
宋楚灵将张六的那些话,全部说了出来,甚至连她离开寒石宫那日,张六硬给她塞银子,要她来了宁寿宫记得打点的事也说了。
她说得既认真,又坦白,常宁在旁边听了都忍不住想笑,刘贵是直接就笑了出来,他一边笑着,还一边摇头,一时都不知该说宋楚灵傻还是单纯了,哪里有人将宫人们私下里走关系这样的事,当着主子的面,说得这般坦荡。
只有李研没有笑她,而是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你可学会了?”
“奴婢当然学会了。”一提起这个,宋楚灵显得有些兴奋,一双杏眼格外明亮。
她将自己拿银子给何瑞德,被何瑞德指点,应该叫请吃茶的事说了出来,倒也没忘了碧如送包子时,故意当她面死死盯着包子的事。
宁寿宫的人基本都知道何瑞德是个老滑头,宋楚灵愿意自掏腰包给他银子,倒也不算逾矩。
然碧如却不同,她吃的那几个包子,可是李研特地赏给宋楚灵的。
果然,听到此处,李研眸子不易察觉地黯了几分,他朝刘贵看去,刘贵没有出声,意会地点了点头。
这小小的细节宋楚灵是看在眼中的,但她继续当做不知道,还在兴致勃勃的分享那些从张六身上学到的本事。
等她好不容易说完,李研便又问道:“那你送东西去内侍省时,连修可有说什么?”
宋楚灵知道,此时的李研应当不会觉得她对连修起了什么心思,只是以为那些都是她听从张六的教导才做的事。
但李研还是会在意连修的反应,毕竟众人口中,连修向来清冷,很少见他与哪位宫婢有过多往来。
宋楚灵没有直接说,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地回话道:“他提点过奴婢,奴婢很是感激,所以才会时常去孝敬一下……只是奴婢觉得……”
她特意用了“孝敬”这个词,一下又将连修与她的身份拉开,清楚的将等级分明的关系表露出来。
随后,宋楚灵咽了口吐沫,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最终,迎着李研的目光,她还是小声地开了口,“奴婢觉得他总是冷冰冰的,还有一点点凶……”
此话一出,宋楚灵热脸贴了冷屁股的画面便油然而生了,这才应当是印象中的连修。
李研听到这里,眼底的那股莫名情绪,终于散去不少,顺口问道:“那你觉得谁不凶?”
“王爷啊!”宋楚灵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王爷笑起来可温柔了,也可好看了,是奴婢见过的人里,最最好看的……”
宋楚灵正高兴地说着,眸光不经意扫了眼一旁的刘贵,见他正破有深意地含笑望她,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屋内一时无声,片刻后,宋楚灵憨声憨气地解释道:“奴婢不敢妄议王爷,奴婢的意思是,宁寿宫很好,王爷也很好,奴婢很喜欢这里……”
李研没有怪责她,而是将眸光落回桌案,轻轻笑了。
一段看似不过轻松的闲谈,实则为李研高强度密集到近乎审问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
宋楚灵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李研应当不会去在意她和连修之间的关系了。
正月十五这日,午膳之后,李研在院中晒太阳,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教乐坊会拿出几场新戏,在畅音阁连唱三日,直到正月十七方才结束,每日至少唱三出,一唱便是三个时辰。
这三日甚为热闹,从前皇上和皇后都会露面,一众妃嫔还有皇子公主们也会前往,但自从宸妃没了以后,皇上便一直没有再在畅音阁出现过。
李研儿时倒是会随着皇后去听戏,后来愈发长大,性子也愈发孤静,便也没有再去凑那热闹了。
畅音阁距离宁寿宫不算远,若是静下心细听,甚至能将戏词都听个大致。
小允子身子已好,抱着凝雨来到院里,宋楚灵在小允子养病的这段时间里,时常去寻凝雨,如今凝雨一看见宋楚灵,就会着急地想要往她怀里钻。
宋楚灵笑着上前将它接到怀中,帮它顺了顺毛发,随后将它放在了地上。
凝雨爬了会儿树,又跑到廊上玩,宋楚灵和小允子怕它向上次一样,爬墙跳瓦,一起陪在它旁边,李研的视线也一并跟着过去了。
他目光在凝雨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落在了宋楚灵身上。
见她起初还在与凝雨逗乐,后来整个人都愣住了,也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候会蹙下眉头,有时候又咧嘴笑,连小允子抱着凝雨重新回到太阳底下,她都没有意识到,还是凝雨“喵呜”叫了一声,她才猛然回过神,连忙朝院中赶来。
李研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畅音阁的方向微微怔神。
翌日清晨,宋楚灵进殿来给李研束发,忽听李研道:“午憩后,去畅音阁。”
话是对刘贵说的,可他的眼神却是一直望着镜中的宋楚灵。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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