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告诉对方不必做到这个地步,自己还没有虚弱到下不了床,可在一切都被安排妥当的情况下,他好像也没有资格推三阻四提别的要求。
那种被牵着鼻子接受好意的无力感又出现了,可这一次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并不十分抗拒这种好意。
加了垫子的席梦思床很柔软,半盖在身上的被子正好减轻了睡衣带给他的羞耻,加有碎肉沫的粥也很好喝,抚慰了多日来因焦虑和不规律的饮食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肠胃。
——真好啊,还能有觉得安适的时候。
可世界上没有可以白白享受的安乐窝。从十三岁开始,迄今为止他得到的每一点“好”都要付出几倍的代价去偿还,如今在明知道段希灵对自己有所图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会贪这一时安适呢?
不,不可以。
无论他图什么都是自己给不了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今鸿知道了也会生气。
今鸿……
空气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就好像无形的枷锁又回到了手腕上,他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够抬起双臂,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够汲取到氧气。
为什么呢?为什么每次想到那个人就会心痛得无以复加?
曾经的那抹星光好像变成了无边的荒漠,非凡没有带他走出黑暗还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即便绿洲近在眼前他也没有力气踏出那一步了。
“吃完了?还要加点么?”
即将喘不过气来的前一秒段希灵的声音再次在近旁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做别的东西。”
“够了……很好吃,谢谢你。”
白项英回过神来,木然地摇头又点头,将碗放回到托盘中任对方端走。
“你总是这么生分,我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客套。”
“真的。”
“那就姑且当是真的。”段希灵随手将托盘放到书桌上,又转身拾起床尾的毛毯,“白先生,我现在有些困,想稍稍打一个盹,你可以接着睡会儿或者下楼随处看看,但是不要趁我睡着的时候不告而辞,好吗?那样我会很伤心的。”
白项英眼看着他将毛毯铺开盖在膝盖上,意识到对方是打算就这么在沙发上将就着睡会儿——为了把床让给自己。
“段社长,你到床上来睡吧,我本来也该告辞了。”
“诶,等等!别动!”段希灵才找到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见状又跳起来回到床边,劈手止住对方掀被下床的动作,“你这样我可不敢休息了!”
“可是……”
白项英再次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
下床的动作本来就不很坚定,因此很轻易地就被制止了。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和虚伪,明明已经在对方面前丑态百出却还要苦苦维系毫无价值的颜面,明明连走路都不利索还偏要转模作样地说告辞,临了发现手头连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
——这副样子就算出了这扇门又能到哪儿去?
“我不睡了,你别走。”
段希灵趁白项英迟疑的当口索性翻身上床在他跟前坐下,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你要是真的体谅我,不如允许我在你身边躺一会儿。”
“允许?我,这本来就是你的家……”
“要么我不睡了,要么将就着挤一挤,你看哪样好,白先生,我听你的。”
第223章 76 享乐主义
白项英无法开口阻止段希灵在自己家中躺在自己床上休息,于是终究还是没能避免两人并肩靠在床头的局面。
他甚至有些生气起来,不明白对方为何总是如此执拗地靠近自己,在他没有办法拒绝的时候伸出援手,充当一个“拯救者”的角色。
他不是没有被拯救过,可事到如今依旧在悬崖边缘徘徊,仿佛注定要坠入黑暗。
到底是谁的错呢,救他的人,还是无法获救的自己?
十五年前的那个时候,如果早知自己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还会不会那么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
段希灵上了床却不睡觉了,就这么半倚着拿毛毯盖住双腿。
“难得跟你有这么亲近的时候,睡觉太可惜了,不如说说话吧,如果你有精神的话。”
“……说什么?”
“白先生,你这么问我,让我怎么开口呢,我从前教书的时候都不会对学生这么凶。”
白项英认为自己无论如何跟“凶”字沾不上边,但因听不出对方是真的觉得自己语气不善还是随口调笑,只能抱歉似的低头别开目光,看在段希灵眼里有些害羞的意思。
“段社长,我不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
“是么?可我记得当年我们在文化学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聊得很是愉快。”
“文化院……”
“我应该不会记错,当时我同维珺一起参加校庆典礼,就是在那儿她向我介绍了你。在一些小的事情上我一向记性很好,我甚至记得那天你穿了什么衣服。白先生,虽然你好像认为在青岛的经历不太光彩,但我倒觉得那时候你比现在看上去有神采……当然,也有可能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我。”
段希灵总是一口气说很多,停停顿顿不紧不慢的。白项英听惯了,思维跟着逐渐平稳下来,然而不太能理解对方所说的“有神采”是什么意思。
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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