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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椎蒂(原名:仿生人弟弟) 闷闷不乐

闷闷不乐

    【五十】
    是啊,对于任何一个中学生来说,这都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好日子吧。对于大考结束的孩子来说,此刻已经名正言顺地玩过一个星期;期末小考当然也在前天掐着点结束,所有人,孩子老师家长,小卖部的阿姨,宿舍楼的保洁,新闻台的记者们,心里都只有暑假!
    暑假,暑假,放暑假!
    我的最后一个暑假还没结束,生活就把我逼到了再也没有暑假的时候;甚至没给我留继续读书深造,继续校园生活的余地。按理来讲,如果一个人本科毕业就开始上班的话,应该已经十年没有经历过“暑假”这种生活……我除了硕博论文,其他学术成果是一篇没有,可想而知前几年过得多混多水。
    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些。椎蒂后天就跟着钟续回研究所了,明天晚上要把他送回姨妈家,还要在他们家吃晚饭。我被拉上地铁,他把手机调到游乐园的界面,掰着手指和我数想玩的项目,过山车,大摆锤,激流勇进……说一个我反驳一个,那些可都不是未成年人应该参加的项目——算了,初中生怎么就不能玩了?钟续敢让他玩,我当然就敢和他一起玩。
    “机场离游乐园这么近,我出发之前都看好了。”椎蒂得意洋洋地展示事先准备好的聊天记录,点开钟续的那条语音。
    “我和博士评估过应该没有问题。你想玩的,他……都可以玩。”钟续说。
    “都可以玩哦。”他晃了晃手机,趁我拿走之前,塞回口袋里了,“我没必要专门合成他的语音来骗你吧?”
    这可说不定呢。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摇摇头。现在确实没有必要。
    “去年暑假的时候,爬树下河这种事你都不怕哎,为什么对游乐园这么拒绝。”椎蒂歪歪头。
    “……没有。”我小声反驳,“这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
    “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他踮起脚,试图朝我靠近,“在逃避我的视线……和他分开很难受?”
    “不是!”我立刻道,又意识到我反应太大,摇了摇头,“真的不是。”
    “嗯……不喜欢我自作主张?”
    “没有。”
    “因为……我要去检修了?”他压低了声音。
    “我没事。”我说,撇过头去。椎蒂再次凑近,但这次我直接拉开了距离,“我可能是太累了。到游乐园了叫我。”
    世界变化浩浩荡荡,我像过期牛奶漂在河上。第四年了,也该适应了。但我对公共交通的概念还停留在坐公交车的时候。那时站着也好,坐着也罢,口袋里总该放上一本单词书,以便趁着红灯和靠站的时候背上一背。
    失忆的十年中,地铁如房产规划那样,在两个十字路口外开设一站。像井字棋,又像一张网,把这头的人运往那头。闭着眼睛靠上椅背,依然能感觉到强光惨白渗透眼底,朝霞般浮出淡淡的红;耳边依然是地铁行驶时的声音,除了底部象征着前进的“哐当哐当”,还有背后与头顶诡异的摩擦声——仿佛车厢因为走得太快而感到疼痛,爆发的尖叫有时比鸣笛还刺耳。
    根本睡不着。就算睡不着,我也不愿意睁开眼睛。与人交流很麻烦:和陌生人交流已经足够麻烦,和熟悉亲近如椎蒂这样还不是人的家伙交流起来更是麻烦得要命。下车之后我走得稍慢了一点,椎蒂就开始紧张地几乎穷举了:“离开家之前看起来精神状态也很良好,甚至来的路上你靠着扶手睡着了……最近也没到生理期呀。”
    他嘀嘀咕咕的,我又突然走快了,他只能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身后。社交媒体上越来越爱把弟弟和狗作为热词关联在一起,连姐弟都变成姐狗,千篇一律,还有什么趣味可言?过几个月要说姐姐是蝴蝶,再把姐狗变成蝶狗,就可以彻底脱离人类阵营了。
    “姐姐,你看看导航吧,再走就要过头了?”椎蒂实在忍不住了,跟在我的身后开口,“天真的好热,我们早点进园里买冰淇淋吃吧?这、样!我请你,花钟续给的钱,他不会有意见的。”
    “他给你的零花钱,你都攒着吧?”
    “嗯,姐姐都记得。我那个账户上,钱好多好多呢。”
    “有多少啊,‘好多好多’的。”我从善如流地拐弯,终于分心给手机上正在重新规划路线的导航。
    “嗯……”椎蒂转头看了我一眼,报出一个精确的数字。
    “……我确实心情不好了。”
    “呃——”
    “看到那边那个婆婆了吗?上去,把我们俩的雨衣买了。”
    “哎?”
    “等会冰淇淋也等你付钱,爱你哦。”我面无表情地说。
    椎蒂撇撇嘴,手挡在头顶,跑到阳光底下去找那个拎着一袋子雨衣打转的婆婆了。
    游乐园的甜筒特别劣质,从包装上的招牌开始,就透露着一种似是而非,内容掺水,糖味还特别假的感觉。与此同时,它的价格又以一种套餐优惠的方式,停在一个让人微微肉痛但又不至于买不起的位置。普通的大人见到或多或少会有些犹豫,但椎蒂付起钱来完全就是个对价格没有概念的孩子,大概这些数字和云霄飞车、旋转木马也没有区别;他眨眨眼睛,朝着打扮像阿拉蕾的工作人员大声道谢,举着两个大大的甜筒就走回来了:“香草和巧克力味的!姐姐!我们坐那!”
    普通的长椅,但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爱心。高中的时候我恨不得把它们全部拆除,就像自行车不该有后座。椎蒂一蹦一跳地走到长椅前,抢在一对情侣面前坐下,高举着手里的冰淇淋,似乎还打算朝他们翻白眼。我尴尬地跟过去,然而他们都只当椎蒂是孩子,手牵着手飞快地走了;看起来还是大学生的小姐姐,看我的目光甚至有些怜爱……我坐在椎蒂旁边,接过他递来的甜筒。对面的旋转咖啡杯一个人也没有,全是悬停空置的老旧杯子,彩色的漆都掉了。工作日的游乐园总归人少,一旦冷清就显得晦暗。
    咖啡杯始终没有开始旋转。手里的冰淇淋只咬了一口我就不想吃了。椎蒂接过我的冰淇淋,看着更难过了:“我选错了?姐姐喜欢巧克力的?”我掏出手机,找好角度对着他拍上两张:“……吃你自己的,别不开心。”
    他听了,于是对着我手机里的镜头伸出舌头,缓缓舔上一口。
    我握紧手机,终于像那些给孩子拍照时左不满右不满,任意行使支配权的家长那样:“……正常一点。”
    椎蒂默不作声,像是在做某种无声的抵抗那样。我开始后知后觉地反省,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椎蒂却没有继续表现下去。两个冰淇淋以乖巧、均匀的速度各自少了一点,椎蒂看我索然无味地收起手机,又将两支甜筒重新举到我面前:“姐姐,你掉的是这个香草味的甜筒呢,还是这个巧克力味的甜筒呢?”
    “两个你都吃过了,”我叹了口气,伸过手去,“当然是全都要啦,包括你,笨蛋河神。”
    “哎?直接把我抱走的话,河里就没有选择题了。”
    我将两个甜筒都举到嘴边,各自舔了一口:“……好稀,太稀了。”原来冰淇淋的口感还可以这么像水,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世面,“好吧,现在这里有四根饼干,你掉的是香草球顶上的这两根呢,还是巧克力球顶上的这两根呢?”
    “看起来都很难吃耶。”
    “嗯。”所以我不想吃。
    椎蒂抽出两支甜筒上的饼干,将四根饼干拼在一起,刚好可以拼成两根。
    “哇,抠门耶。”椎蒂小声说,一点点把饼干推进嘴里,“我也想要姐姐河神,这些饼干太不值钱了。”
    “好抠门。”我也说,“不过抠门河神不送姐姐。”
    “啊?好过分。”话虽如此,还是接过了我递回去的巧克力味甜筒,一起把剩下的甜筒分吃完了。
    到坐摩天轮的时候我还在看手机,椎蒂始终注视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学术研究,面对样本般的虔诚与好奇:“我不明白,姐姐。你不开心,而且在防备我。”
    “我没……”
    椎蒂只是在观察我,脸上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会令人联想到不好的可能性的负面情绪:“可以接吻吗?摩天轮上很多情侣都会接吻,尤其是最高点的时候,据说会有美好的祝福。”
    “我,当然——”我胡乱应着,不想看地面,却也不想看他,手机刚才也放下了。
    “咚——”一声闷响,我狠狠靠在了座椅上,背部和椅子夹角的碰撞过于用力,搞不好要起乌青。我咬牙摸上肩膀,发现够不着受伤的位置,却发现椎蒂的目光逐渐变得悲伤起来:“我是不是要被你抛弃了?”
    “没有!”我说,“我,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恐高吧。”
    “那等会我们亲亲。”
    “不要!……外面是公共场合,回家亲亲吧。”
    椎蒂看起来很开心。
    我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沉,沉得像发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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