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说自己地大物博,不需要外国,不是自吹自擂,而是事实。这样的事实,让华夏内部很难走向西方那样的改革。因为一旦进行工业化改革,就会使大量小手工业者和自耕农失业。
外国人口少,英国几千万的破产农民能被血汗工厂吸收,但华夏当积攒到能进行工业革命的时候,这片广阔的土地至少有了上亿人,又有农民起义的传统。
若华夏统治者这么做,就是革自己的命。所以封建统治者即使看到了大势,也会狠狠压制大势。
在百年耻辱的时候,华夏不变则亡,先贤摸索了很多条道路。不同的先贤几乎将所有能走的道路都走了一遍,最后发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条路萌生自周时的礼乐文化,成长于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在汉承秦制中逐步完善,自唐宋元明清后成为融为华夏人骨血灵魂。
是为大同。
那是华夏文明从始至终唯一的路,一直在走的路。”
“朱襄,你发什么呆?”子楚问道。
朱襄道:“我在想,现在就拔高战争科技,会对后世有什么影响?”
子楚疑惑:“什么?”
朱襄道:“没什么。”
反正皇帝一定会消失,所以也无所谓了。
华夏人民都很务实,连神灵不管用都会把庙拆了。当不需要皇帝的时候,怎么可能还让一个人干坐在上面吃白饭。
挂电线杆的资本家还要干活呢!
朱襄一直以来的抵触,只是因为懦弱。因为战争科技发展,会有许多人丧命。即使他知道就算不发展战争科技,用冷兵器打仗照样会死很多人。但那不是因为自己,所以朱襄不用愧疚。
再者,朱襄也担心现在若战争科技发展,思想若是不配套,会不会造成华夏文明土崩瓦解?
但政儿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朱襄就没有了退路。
何况这些年他也发现了,他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他的知识储备,根本不足以让他拔高秦国的军工科技树,顶多建立数学、物理、化学等基础自然科学的基础。
朱襄想到这,有些汗颜。
仔细想想也是,他又不是搞军工的,甚至不是搞基础科学的,唯一的本事就是种田。突然变身成多学科科学家什么的,他若是能做到,就不是青年教授,而是青年院士了。
朱襄:原来我是废物,那没事了。秦国人随意!
“政儿说得对。”朱襄道,“科学技术爆发的时候,向来都是战争频发的时候。物理用于制造攻防机械,化学用于研制更好的炸药,生物学脱胎于战场上的医学研究,数学最大的用处本来就是用于计算炮弹和弩箭射程。”
朱襄顿了顿,道:“就像是我们用铁刀,敌人用木剑。”
子楚听朱襄说了这么一大堆,震惊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呆愣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政儿、政儿没说这么多,你没必要……”
朱襄打断道:“既然已经被你们发现了,那我也就不藏了。”
他洒脱地笑道:“建立科学院,研究战争科技,辅助研究民生科技,既能奠定科学基础,还能早日结束战争,很好。”
子楚按住朱襄的肩膀,道:“你等一等,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
朱襄道:“听不懂没什么关系,知道我赞同政儿就行。”
子楚使劲摇头:“不行。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一直憋着。就算我和你意见不一致,你也可以告诉我。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朱襄看了子楚一会儿,叹了口气,趴到了桌子上。
他和子楚在书桌两边相对坐着,他一趴,子楚只能看到他的发髻。
子楚推了推朱襄的脑袋:“你究竟在烦恼什么?”
朱襄瓮声瓮气道:“我之前在烦恼,怕战争科技攀升太快,思想跟不上,如小孩舞大刀,会不会把自己伤到。”
现在他不烦恼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甚至连黄火药的配方都不知道!硝化棉倒是知道,但他不知道怎么制备纯硝。
这等基础化学品,都是学校直接批量购买,他批条子拿。
子楚努力思索,让自己跟上朱襄的思想。
“有道理。所以儒家所说,不仅用律令约束国人,也要用道德约束国人,这很必要。”子楚道,“科学技术也要牢牢把握在官府手中。”
朱襄道:“普通人就算学到了基础知识,想要做出更厉害的兵器也很难。你看我做出过什么厉害的兵器吗?”
子楚失笑:“你这么说,我松了口气。”
朱襄从桌上爬起来,道:“完善基础科学教育很重要,如果能与思想文学教育并重的话,说不定我们的未来会更加美好。”
子楚无奈:“你怎么总是想过于遥远的事。先从秦国统一天下想起好吗?”
朱襄也很无奈:“这还需要想吗?是想你当秦始皇,还是政儿当秦始皇?你们父子二人自己去抢,难道还要我拉偏架?”
子楚严肃道:“说不定真的要你出面。要是政儿想当秦始皇,逼宫篡位怎么办?”
朱襄狠狠翻了个白眼:“如果政儿真的猖狂到为了一个秦始皇名号逼宫篡位,他就当不了秦始皇了。”
只有蠢货才会将自己完美无缺的继承人身份,用莫名其妙的理由打上污点。
真正有本事的人都很谨慎,谋定而后动,会斟酌好所有得失。
子楚哈哈大笑。只要朱襄与他一起笑话政儿,他就高兴。
虽然朱襄并没有笑话嬴小政。
朱襄愿意主管此事,子楚就不用再询问他人,直接把科学院在咸阳学宫里开起来,作为隶属于咸阳学宫的一个机构。
朱襄认为,以后咸阳学宫可以“分院”,物理、化学、医学、经义、地理等学科,迟早要分开。
子楚听完后,认为再在咸阳学宫之上加一个机构更好。这个机构可以并入“博士”体系中,属于秦国的官吏。他们只需要埋头研究。
但朱襄反对。如果只是拿固定的钱办事,很可能让他们混日子,没有进取心。
两人聊到日落月升,烛火燃起,也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这样重大的事,一两日聊不完。
子楚兴致勃勃启程,拉着朱襄回咸阳,找群臣和咸阳学宫的学者们一同商议此事。
现在咸阳学宫修习各种学问的学者众多,是时候分一分科目了。
按照学说分科目,容易让学生们“站队”,因思想隶属,而形成实质上的隶属关系;以学问不同来分学科,学生们学习的只是知识,跟随的还是不同思想派别的老师,不容易被老师的思想裹挟。
子楚身为秦王,也与历代秦王一样,很厌恶百家那种名义上是师生,实际上组织过于独立,脱离官府控制的学术团体。
墨家和农家的组织架构已经解体,就是他们能继续在秦国传播学问的代价。
儒家本来也有较为严密的组织架构,不过因为荀子和遵孟子为师的鲁儒不对付,内部除了孟子、荀子的学说还有其他流派,已经打得很激烈,所以秦王暂时没有对儒家学子动手。
秦王子楚和历代秦王都支持荀子。因为荀子对儒家的改造,就是后世所谓儒家的糟粕,“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样改造下去,忠君思想融入儒家的骨血中,帝王就不用担心儒家反噬。
不过秦王也不会把宝都压在儒家身上。
巍巍大秦,所有思想无所不包。就像是将来的秦人中有六国人一样,秦国统一的思想,也是包含诸子百家后的统一思想。
当秦王拥有了朱襄这张牌后,社会矛盾缓和许多,他们便生出了更大的野心。
秦王子楚回到咸阳,蔡泽和蔺贽出门相迎。
朱襄站在秦王子楚身后,直直地受了蔡泽和蔺贽一礼。
蔡泽和蔺贽抬头看向朱襄。
朱襄对他们报以无辜的眼神。
蔡泽和蔺贽对视。
蔡泽:他是故意的。
蔺贽:这家伙就欠揍。
蔺贽对秦王子楚道:“君上,能暂时容忍一下臣的失礼吗?”
蔺贽没有说他要做什么,秦王子楚已经非常默契身体一侧,把身后的朱襄露了出来。
“寡人准许你失礼。”秦王子楚对其他卿大夫道,“众卿先散去吧。蔺丞相要与长平君叙旧。”
卿大夫们本来想走,秦王这么一说,他们就不想走了。
有热闹看!
秦国法令森严,死气沉沉,难得有乐子看,卿大夫们走不动路了。
荀子拐杖往地面上一砸,骂道:“不要在这里丢脸!”
撸起衣袖的蔺贽立刻把衣袖放下来,恭敬道:“是,荀子。”
然后荀子举起拐杖,在朱襄背后一砸:“相国和丞相向秦王行礼,你怎么不避开?”
朱襄一边回答一边拔腿就跑:“我故意的!我就是想看他俩气急败坏的模样。”
荀子眼睛瞪圆。
廉颇抱着手臂道:“几年不见,朱襄和以前没区别啊,仍旧这么喜欢故意气你。你还跑得动吗?跑不动的话,我把朱襄小崽子拎过来给你教训。”
荀子咬牙切齿道:“回去再教训,不要在城门口当众丢脸。”
廉颇摇头叹气:“他自己都不觉得丢脸,你何必替他维护脸面?”
荀子瞪廉颇。
廉颇继续叹气:“行行,我不说了。唉,好久没回庄子,不知道我住的小院有没有打扫。”
荀子道:“朱襄虽不在咸阳,秦王和蔡泽、蔺贽常来庄园小聚,庄园时时刻刻有人打扫。你住的地方原本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
廉颇笑道:“那就好,不用重找落脚处了。”
虽然秦王在咸阳城赏赐了他大宅子,但他回咸阳只是休息,不如继续和朱襄同住。
朱襄去咸阳宫拜见了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之后,就与子楚等人一同回到庄子。
廉颇的院落果然还是老样子。他带着自己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儿子廉符,在朱襄的庄园里逛了一圈,给廉符介绍庄园的情况。
“这是秦昭襄王住的院子。看见那个桌子了吗?那张桌子上的小椅子是政儿坐的。秦昭襄王处理政务的时候,政儿就坐在桌子上听他教导政务。”
“这个有一棵桂花树的小院原本是先王在住。这棵月桂树是先王从宫苑中移植过来,因为政儿喜欢吃桂花糕。”
“秦昭襄王和先王都很宠溺政儿。”
廉颇看着儿子一脸惊恐不安的模样,心里嫌弃地摇摇头。
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第3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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