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璋背后一寒,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萧景曜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公子教我。”
若是他表现出对生父的厌恶,有歹人拿这事儿做把柄,说不定某一天他还真会因为这事儿锒铛入狱。
钱璋虽然碰上个渣爹,但他的祖父祖母和亲娘对他还是十分疼爱的。所以钱璋才能一边挨钱至善的揍,一边毫不掩饰对钱至善的愤恨。
真正被家暴得留下心理阴影的孩子,面对施暴者,大多不会有钱璋这份勇气。
萧景曜可怜钱璋的遭遇,也欣赏他的勇气和果敢,想到钱家也是南川县数得上的大商户,萧景曜就忍不住心思微动,对着钱璋招招手,“我现在要专心备考,等我考完试,得了空再找你说话,有笔买卖,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钱璋的眼神嗖的一下亮得堪比天上的星星。
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萧景曜忍不住有些诧异,“你为何如此激动?”
听闻钱璋已经逐步接手家里的生意了,怎么一听到有买卖做还会激动成这样?
“做买卖不激动,激动的是,和我做买卖的人,是公子你啊!”钱璋高兴得都忘记了在萧景曜面前维持住冷酷的形象,开开心心地手舞足蹈起来。
萧景曜的脑袋上挂满了问号,“至于吗?”
钱璋一边乐一边狠狠点头,“当然至于!”
这就是萧景曜的思维盲区了。在他干掉贾县令之后,只要智商超过60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必定前程远大。范进中举后多的是士绅前来送礼,还生怕他不收。萧景曜现在虽然还没有功名在身,但已经有许多智商在线的人想提前投资他了。
只是萧家的家业虽然被三代败家子败光了,也还留有不少底子。萧子敬和萧元青虽然败家却不贪财,又把萧景曜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影响了萧景曜的名声,连刘慎行送的财物都不肯收,更别提其他士绅送来的厚礼了。
现在最让大户人家们羡慕的,竟然是当初他们全都看不上的纨绔们。
先前纨绔们嘻嘻哈哈和萧家齐心协力为刘慎行奔走,花银子替刘慎行上下打点,家里人没少抽他们。脑子坏掉啦,那可是县令大人!你们就算游手好闲,不为家里做贡献,也别作死为家里招祸!
现在贾县令伏法,孙耀祖散尽家财,带着全家艰难北上,打算去京城投奔他那个有大出息的姐姐。为非作歹的人见到这些作恶之人的惨状,被家人关在家里老老实实当鹌鹑,生怕萧景曜那天把他们也送去蹲大牢。
这个时候,和萧元青关系亲密的纨绔们瞬间就抖了起来,嘿嘿,你们现在想攀都攀不上的萧景曜,见了我们还会笑眯眯地叫我们一声叔父呢。让你们看不起我们,现在觉得我们有用处了吧?不好意思,滚远啦!
纨绔们根本不理会家中让他们刻意巴结萧景曜的要求,还嘻嘻哈哈对萧景曜吐槽,“呸,我们要是真这么干了,才是对曜儿的侮辱,是不是?”
萧景曜点头轻笑,和他们同仇敌忾,“没错,我与叔伯们的情谊,无需金银点缀。”
纨绔们十分感动,然后送了萧景曜一堆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几乎把市面上常见的和不常见的孩童玩具全都凑齐了,其样式之丰富,萧景曜几乎能在萧家办个大齐儿童游乐场。
收到玩具大礼包的萧景曜十分无语,瞅了一眼两眼望天的萧元青,再看看气势汹汹准备脱鞋揍人的萧子敬,萧景曜脑袋上飘过三个点。
钱璋说的没错,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么多个人都凑不齐一个完整的脑子,你们哪怕在一堆玩具里添些一支笔呢,好歹也能让萧元青说服萧子敬他们没有无意识地把萧景曜往纨绔的方向带。
萧子敬果然磨刀霍霍向混账儿子,大声咆哮,“他们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也不知道曜儿马上就要参加科考了吗?”
萧元青抱头鼠窜,还不忘为自己辩解,“我这是相信曜儿的自制力!”
萧子敬:“……”
拳头更硬了,孽障受死!
县试在明年二月,现在已经到了八月底,仔细一算,留给萧景曜学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萧子敬这段日子本来就压力太大,睡觉都睡不安稳。现在好不容易把狗官下了大狱,萧子敬又发愁萧景曜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而在县试时发挥失误。
在萧子敬神经紧绷到顶点的时候,萧元青还整出这么一出花活。只能说,萧元青挨的每一顿打,都不是无辜的。
萧景曜笑着看着被萧子敬追杀的上蹿下跳的萧元青,真诚地感慨了一句,“祖父真是身强体健。”
瞧那鞋底挥舞的,多么孔武有力。
齐氏和师曼娘笑着对视一眼,自顾自喝茶,顺便仔细问一下萧景曜在私塾待得可否高兴。若是和同窗们相处愉快,再多学几年也没关系。
对齐氏和萧景曜来说,什么都没有萧景曜自身重要。神童之名固然令人羡慕,但若是萧景曜因此受累,她们宁可萧景曜没有神童之名。
什么浪费天赋不浪费天赋的,她们只知道,曜儿开心最重要。
萧家人一贯宠孩子,是真的没兴趣逼着孩子建功立业。不然的话,就萧元青那天生神力,萧子敬和齐氏若是能狠下心从小请严师教导他,长大后再让他去参加武举,不也能挣个官身回家?总比现在当个败家子好。
但萧子敬和齐氏还真就没有这么干。萧元青小时候娇气得很,他们也宠着。到了萧景曜,他们也是一样的做法。
只是萧景曜天生早慧,想要读书,想获得更高的地位来庇护家人。他们也尊重萧景曜的想法,让萧景曜埋头苦学,顶着压力去参加科考。
孙夫子对萧景曜这次考试尤为重视,甚至比萧景曜这个考生更紧张,时不时就把萧景曜拎出来单独开小灶,又去拜访了王教谕,问了许多往年的县试真题给萧景曜做。
萧景曜答题的时候,孙夫子就紧张兮兮地在一旁看着,生怕萧景曜写错一个字。
见孙夫子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萧景曜十分无奈,“夫子无须这般紧张,我心里有数。”
县试试题,绝大部分考的是四书五经原文,萧景曜都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这一关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萧景曜还有心思同孙夫子开玩笑,“除非我进了考场后和县令打起来了,不然的话,县试的榜上,当有我的名字。”
孙夫子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萧景曜说随口说的“县令”二字给带偏了,忍不住叹道:“也不知这次派来南川县的县令,是何秉性?”
千万别再来一个贾县令,不然的话,他这个得意门生怕是又要被人算计了。
孙夫子的心声得到了实现。因为出了贾县令的丑闻,这案子又过了公孙瑾之手,吏部那边对新派去南川县的县令也上了心,特地选了一位秉性刚直的候补举人接任南川县县令。
新县令姓尹,让南川县百姓惊讶的是,这位尹县令竟然一位家眷都没带,只领着一位师爷前来赴任。
到任后,尹县令推掉了县衙官吏们为他准备的接风宴,直奔农田而去,虽然秋收已过,但这位头发花白,衣着朴素,瞧着同田间老农没有区别的县令显然有自己的打算,他亲自走访了附近几个村庄,问了好几户人家今年的收成如何。
南川县的百姓们顿时放了心,嘿呀,这位新县令和前面那个狗官完全不一样,新县令会关心农户们的收成呢。
被孙夫子进行考前训练的萧景曜听了一耳朵,又很快被题海淹没。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一场关于他的谈话,在新来的县令和师爷之间发生。
新师爷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搞死了前任县令的萧景曜十分好奇,还带了一丝警惕,试探地问尹县令,“大人可要传那萧景曜过来一见?”
埋头梳理账本的尹县令头也不抬,“听闻他明年就要下场,正是紧张备考之际,不必打扰他。明年县试之时,我自然能同他相见。”
这段对话没有刻意避着人,很快就在县里传开了。大家把两任县令一对比,心里也就得出了结论。尹县令肯定比那个狗官强!
萧元青也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想让曜儿再受一丝窝囊气。
有了贾县令的衬托,尹县令简直是公正廉洁本人。
萧景曜也很开心尹县令是个正直的好官。他取得了功名,自然算是地方官的政绩。萧景曜当然不想成为昏官政绩上的一笔,尹县令心系百姓,萧景曜非常乐意为尹县令的政绩添砖加瓦。
因着萧景曜要备考,正宁九年的新年,就成了萧元青最安分的一个新年。往常他都要呼朋引伴,带着萧景曜和他的小伙伴们到处撒欢,今年他坚强地忍住了!甚至表现得比萧景曜这个要进考场的人还像个考生,难得正经起来,在萧景曜的书案旁边又添了一张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全然一副悉心求学的模样。
萧景曜:“……”
这唱的又是哪出?
萧元青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你不是说,把夫子讲过的东西再说给别人听,就能加深理解?来,给我讲吧!”
萧景曜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然后把这个憨批交给了萧子敬,果然又见到了熟悉的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慈父暴打不孝子的场面。
县试在二月份,在考试前二十天,考生们要去官署报名。在衙役给的小硬纸上填好自己的籍贯,以及祖上五代的信息。然后衙役们会仔细观察考生们的样貌,在纸上写好他们的相貌特征。
萧景曜填完自己的信息后,就见这位陌生的衙役对着自己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提笔在纸上写道:身量略矮,天庭开阔,眼大有神,俊美高华。
萧景曜:“……”
矮什么矮?我目前八岁半,身高在同龄人中已经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了!刘圭那个大我一岁的胖墩现在都比我矮半个头!
衙役不知道萧景曜内心的吐槽,再次给了萧景曜一个和善的微笑,将誊写完的另一份纸卡递给萧景曜,小声叮嘱萧景曜,“别弄丢了,没有这样纸,你连考场都进不去。”
萧景曜明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考生们参加考试必须有的准考证,没有这张证明,就算有人能证明他的身份,衙役们也不会放他进入考场参加考试。
除此之外,萧景曜还要请一位秀才替他作保,并找到另外四位考生具结。这样才算顺利报完名。
作保具结,主要是避免科举作弊的行为。若是五个考生中有一人作弊被抓,那么为他作保的秀才,以及同他具结的其他四名考生都要受到惩罚。
科举舞弊,放在任何朝代都是重罪,每一次案发,帝王都会勃然大怒,杀个人头滚滚。
萧景曜当然不会在这些细节上不谨慎。为他作保的秀才,自然是孙夫子。同他具结的其他四位考生,都是私塾中科考班的学子。
这四人,不管他们学识水平如何,人品都是上佳的。孙夫子在一众学生们中挑了又挑,又让孙敏行私底下把他们几个人查了个底朝天,确定他们一点问题都没有后,才放心地让萧景曜同他们四个人具结。
用孙夫子的话来说就是,萧景曜这样的良才美玉,绝不能因为师长的疏忽以及小人的罪孽,还未大放异彩就已浑身脏泥。
县试那天,天气还未转温。然而天还没亮,就有许多考生在考棚前排起了长队。
萧景曜前天夜里睡得早,第二天天蒙蒙亮就精神抖擞地爬了起来,本以为他是全家起的最早的,没想到萧子敬他们几乎是一晚上没睡。一见他房里亮起了灯,萧家人顿时全都起来,拿上早就为萧景曜准备好的考篮,紧张地看着萧景曜,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萧景曜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穿好几层用棉布做的衣裳,镇定地对着他们笑道:“你们不会紧张得连早膳都没准备吧?”
四人齐刷刷摇头,赶紧开口道:“早就准备好了,快去正房用膳!”
怕萧景曜闹肚子,家里根本不敢准备口味重的菜,早膳尤为清淡。萧景曜看着四张写满了紧张的脸,又是一笑,“放心吧,只要我不是进了考场后大骂尹县令全家,这场考试对我来说就没有问题。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可是承袭了爹爹的好身子骨,考一场试而已,累不着我。”
萧景曜天生就有种让人信服的能力,或者说,大的领导者,都具备这种个人魅力,让人不自觉就听从他,跟着他干。
萧家人见萧景曜轻松得仿佛像是去书房里写一份大字的模样,心里同时一松,齐氏一拍大腿,“竟然让曜儿反过来宽慰我们,当真没出息!”
没出息的萧子敬和萧元青对视一眼,提着考篮跟在萧景曜身旁,一左一右护着他来到考棚门口。
此时天还未大亮,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考棚前已经站满了人,来了新等候的考生也并不稀奇。
但萧元青那张脸委实扎眼,考生们的目光瞬间就凝了过来,在看到站在萧元青身边的萧景曜之后,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小公子,你竟然真的要下场考试?”
贾县令一事后,南川县的百姓们提到萧景曜,都尊称一声“小公子”。现在在南川县,若是小公子前面没有加姓,那这必定指的是萧景曜。
第027章
萧景曜在南川县城中已经是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前些日子有人见他去礼房报名,就开始说他这次要参加县试。
有人不信。
不是他们轻视萧景曜,而是萧景曜再神童, 满打满算也就念了不到三年的书。现在就来参加县试,县试这么好过的吗?
人群中一些白发老翁看着气度从容稳重,脸上却依稀还能看出稚气的萧景曜, 心态都要崩了。
他们考了这么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萧景曜感受到所有人震惊的目光, 微微一笑,坦然道:“夫子说我可以下场一试。”
所有考生:“……”
人比人, 当真能气死人。
好在萧景曜没再说什么刺激人的话, 还在萧元青准备炫耀儿子的时候悄悄扯住他的袖子示意他闭嘴。
在考试当天搞崩考生心态, 人干事?
这等大缺大德的行径, 怕不是真的要被人套麻袋。
寒门天骄(科举)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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