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个人的肩头,小手兴奋地拍来拍去。
那个人用带有茧子的宽厚手掌一只手扶着周泽楠的腿,一只手拉着从市集买回来的几块钱的风筝。
那个人憨厚地笑着,问:“儿子,好看吗?”
瘦小的周泽楠双手抱着他的头,开心地翘着小脚丫子,说:“爸爸,好看,我也想玩。”
他笑着拍了拍周泽楠的腿,夸他好儿子,他把风筝扬得更高,把手里的线递了过去:“轻轻拉,别伤到手。”
他架着周泽楠,试图迎着风走,可是他走不快,一只腿拖着。
——他是个瘸子。
周泽楠还记得那个人有双巧手,总是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小玩具,木头的摇椅、小汽车,甚至会给他做新衣裳。
小朋友不懂过年的意义,周泽楠只是喜欢每年的新衣裳,穿上的时候可劲儿地显摆,屋前屋后地跑,爷爷,奶奶,你们快看,我有新衣裳。
爷爷奶奶总是围过来,充满慈爱地看着他,摸摸他小脸蛋,哎呦,这哪里来的小仙子,怎么这么好看。
但是他发现,那个人看他穿新衣服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股哀伤,嘴里每年都会念叨同一句话,又是一年了。
周泽楠脑子里回忆来来往往,反复播放着这句话。
所有人都陷在一种焦灼状态里,老石紧张得手握在一起。
心脏复苏终于起了作用,善富丽睁开眼,嘴唇嗫诺。
老石见她醒了,提着的一口气放了下来,他蹲下来,说:“姨啊,你可吓死我了。”
周泽楠在她视线的最上方,她缓慢地注视着周泽楠的脸,她的眼神里没有了那些戾气。
她轻柔地看着周泽楠,嘴角往两边扬,她轻轻地叫了一个名字。
她的声音太小了,与其说是发声,不如说在做口型。
她只叫了一遍,可周泽楠还是看清了。
她叫的是,小介。
第八章 希波克拉底
120的车还没有到,从镇上到这还有好几个小时,耽搁不起。他们决定派张车,派个急救医生跟着,路上再和120汇合。
老石放心不下:“我跟着去吧。”
去之前,老石见善富丽一直盯着某一点,还不忘劝慰:“没事,念念在我家,我待会让桂英把小勇也接过来。”
车子一走,大家都松了口气。
边泊寒想说对不起,可他还没发声,孔佑黑着一张脸:“都给我去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间四四方方的小教室,随意地摆着四张桌子,有两扇窗。看得出来墙刚粉刷过,刷得不仔细,边角的地方没抹上。
孔佑拉开张椅子坐下,他还穿着早上晨跑的运动服,脚上蹬着黑色运动鞋。可这一点不妨碍他的威严。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小排的人,说:“都站着干嘛,坐。”
大家都定定地站着,没敢动,也没人真的敢坐。
“都不坐是吧,那就站着听。”孔佑两只手交叉担在桌子上,他扬扬下巴:“陈晨,你先来。”
陈晨讪讪地,有些小心地问:“主任,我先来哈?”
陈晨是沈阳人,来上海很多年了,可一紧张,说话不受控地就会带出东北腔来,明明想说啥,发出的音却像哈。
周围的人都被他不自觉逗笑,死死咬着嘴低下头,生怕发出声音,自己成为下一个谈话目标。
孔佑说:“你们今天早上干嘛了?”
“没干嘛呀,她一大早就来闹,抓着泽楠的衣领不放……”陈晨絮絮叨叨地说。
孔佑松开手,用指尖敲了一下桌子:“说重点。”
陈晨有些委屈地说:“我们没干啥呀。”
他问陈晨:“你以前给老太太送过药,其他人不知道就算了,你年年去,老太太血压高,心脏有问题,受不了刺激。你知不知道?”
陈晨有些委屈地小声辩解:“我们没刺激她,是她自己来闹事的……”
孔佑严厉地看着陈晨,看起来是在对着陈晨说话,但说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跟着一震:“我回来那会,你们在干吗?是不是见不到人躺着?”
孔佑看着一屋子静悄悄的人,问:“我今天要是不回来,你们是打算让人就这样一直躺着?”
没有人敢出气,发生的一切被亲眼所见,没人敢辩驳。
孔佑提高了声音,接着说:“希波克拉底誓言,怎么背的,记得吗?”
他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既然忘了,今天就给我背!”
陈晨低着头,都快被沮丧、懊恼、委屈、难过的情绪淹没了。
陈晨一直是别人家口中的孩子,加上自身性格好脾气好,到哪都招人喜欢,很少被当着众人的面批评。
陈晨不是想不通在场的人为什么只挑着他说,他是觉得错不在他们,明明是善富丽自己闹出来的事。
陈晨背誓言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说不出来的愤懑和一股子执拗:“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我将尊重病人的自主权和尊严,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
“大点声!”
陈晨梗着脖子,越想越觉得委屈,声音放大了:“我不会考虑病人的年龄、疾病或残疾、信条、民族起源、性别、国籍、政治、信仰、种族、性取向、社会地位,或其他因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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