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难熬,可我却不得不熬。”
察觉到沈霁还在身边,宜妃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十分歉意地说:“我一时失态,还请妹妹不要介意。”
沈霁若有所思,面上却是很自然的,温声道:“妾身虽不知发生何事,可妾身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不论出身,命数总归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要娘娘觉得自己走的路是对的,又何须伤心落泪呢?”
宜妃怔了一瞬,放下手帕苦笑:“身为女子,人的命数何时轮得到自己做主,身不由己才是真。”
是故步自封还是身不由己,沈霁不清楚,可于她而言,她做的一切事情都得是她想要的,谁也不能捆住她分毫。
固然孑然一身无人疼爱,可她无牵无挂,痛快敞亮,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若她是宜妃,当真不愿意如此煎熬,那便杀了林贵妃取而代之,又何须对她听之任之,无非是还另有盘算罢了。
她笑一笑,不再与宜妃争辩此事,微微欠身说着:“妾身出来时间也不短了,便先行告退,娘娘也不要过分伤心了。”
宜妃红着双目颔首,待沈霁刚走出一步,又追上来一步说:“玉贵人!”
沈霁转身看过去,她才温柔又克制地轻声说:“妹妹有孕不易,一定一定要珍重自己的身子。”
“千万要仔细身边人。”
春光明灿,沈霁在霜惢的搀扶下坐上了步辇,她乌发如墨,雪肤花貌,闻言回眸淡淡一笑,说着:“多谢娘娘提醒。”
从太液池离开的路上,她淡声问霜惢:“我方才瞧宜妃和庄妃似乎有些什么,你可知道她们之间的事吗?”
霜惢回忆着过去,摇摇头:“奴婢在宫中侍奉的时间不算很长,从前的事大多都不清楚,只知道宜妃和庄妃都是从前太子府上的老人,如今并不算很亲密。等回宫后,小主可以问问筠雪,她人小鬼大,最喜欢听宫里的八卦,说不定会知道。”
沈霁颔首应下,轻轻点了点步辇的扶手,眉眼从容而淡定:“我记得,明日便可以领十月的月例了,是不是?”
霜惢点点头:“咱们渡玉轩现在人多,开销也大起来,平素打点底下的人用了不少的银子,但陛下赏赐的多,银钱算够用,小主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她看向内侍省的方向,淡笑着说:“今日难得出来一趟,提前去支取了想必也不要紧,顺便再取些彩纸,咱们没事剪纸玩。”
“小主,您如今在孕中,去那么远的地方怕是不好,”霜惢犹豫地说,“何况今日是月底,内侍省正忙着,每逢月底林贵妃都会去内侍省亲自对账目,奴婢担心……”
沈霁蝶翼般的长睫微压,水光潋滟的眸子淡淡看向霜惢,面上是别有深意的轻笑:“大庭广众之下,林贵妃再不喜欢我,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我如今怀着龙胎,且不说陛下会不会动怒,便是太后,也不会纵容林贵妃胡来。”
林贵妃纵然家世显赫又如何,和她的账,且要慢慢清算才好。
第40章 40. 040 愠怒[二章合一]
每逢月初月末, 便是皇后和林贵妃最忙碌的时候,偌大的后宫各处人员调动,物品流通, 银钱往来, 用度分配, 样样都是大数目,一应要上交核对。
这些东西本是底下的人直接送到宫里即可, 但林贵妃协理后宫极为上心,尤其银钱一类,多亲力亲为。
内侍省作为陛下的近侍管理处, 统领宫中内部的事务,林贵妃每月月底从凤仪宫出来便会专程去一趟, 一是核对账目, 二是训诫内侍省中人, 以免心生怠慢。
沈霁坐着步辇慢悠悠的晃到了内侍省门前,门前的小太监一看便知是玉贵人来了。
他躬身上去小心翼翼地赔笑:“奴才给玉贵人请安,贵人万安。”
“您这会儿怎么过来了?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多, 万一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 派人来知会一声,咱们还是不是巴巴地给您送去,何苦亲自跑一趟呢。”
沈霁笑一笑,柔声说:“原是从外头溜达来的,不成想没赶上好时候,你们这会儿正忙呢。既然里头人多, 那本主就不进去了,只是本主想着明日便能领月例了,今日恰好过来, 提前支取,总是可行?”
那小太监面露难色,说着:“不瞒小主,若不是今天,提前个三五日给您支取月例也不打紧,可越是今日恐怕越不成呢。”
“哦?那是为何?”
他轻步走到步辇跟前,低声说:“小主入宫时间短,可能不知道,每逢月底这一天林贵妃都在内侍省对账,内侍省人心惶惶,便是几个监和少监都在里头侍奉着不敢多言呢。小主这时候进去,奴才怕您也连带着吃冷脸,那对您的身子也是无益的。”
“林贵妃在里头?那倒是有些难办。”沈霁瞧一眼里面,却没改主意,反说着,“可今日就算林贵妃在,我想提前支取月例银子也不打紧,林贵妃协理六宫,便是这点气量也没有吗?”
霜惢吩咐着辇夫落下,扶着沈霁走下来,欠着身微微一笑:“多谢公公提醒,但咱们小主如今怀着身子,乃是千金之躯,只是取月例这一点小事,想来林贵妃也能体谅。”
沈霁弯眸一笑,容色令人惊心:“你们难办的事,本主自己进去便好,也省得贵妃娘娘迁怒于你们。”
纤纤素手搭在霜惢的腕上,她走的四平八稳,内侍省诸人因为林贵妃在,个个低眉顺眼,神色匆匆,见玉贵人竟敢今日在来内侍省,不由得暗暗咂舌。
周围人个挨个的向她行礼问安,这样大的阵势,也惊动了在屋子里头和几个管事的对账目的林贵妃。
每次对账目,一本本厚厚的账本看得人眼睛疼,林贵妃最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一听外面噪杂吵闹,更是怒容满面:“谁在外面!”
跟在林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柊梅低声:“娘娘别急,奴婢去看一眼。”
她提裙出来走到院子里,正迎面看见玉贵人面上噙着笑过来,柊梅面上笑意熨帖,却恰好堵在了玉贵人前行的路上,福身道:“奴婢给玉贵人请安,秋来天气寒冷,贵人不在渡玉轩养胎,亲自跑到内侍省做什么?这儿人多眼杂,若是冲撞了皇嗣可就不妙了。”
沈霁淡笑:“人多眼杂,可内侍省里头总归是受过训的宫人,总不会毛毛躁躁故意往本主身上撞,是不是?明日便是十月了,本主恰逢此地,想提前来支取月例银子来补这月的开销,想来和娘娘说一声也无妨。”
柊梅一动不动,笑意不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月例何时取自然也有固定的时候,若人人都如贵人一般提前支取,这账目还如何做?若是对不上账,出了问题,贵人就算怀着身子辛苦,恐怕也担不起这责任呢。”
“能不能,做不做,那也得是贵妃娘娘说了算,难道柊梅你,还能当家做主,代表了贵妃的意思?”
柊梅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从前只知道玉贵人温顺可人,谦卑柔逊,不曾想还有如此伶俐的口齿,既然小主执意要扰了娘娘看账簿,那奴婢去向娘娘通传便是。”
沈霁并不理会她,直直抬步上前撞了柊梅的肩膀,淡声道:“不必麻烦了,本主自会向贵妃如实禀告。”
“只是你也该记住,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身为宫女,站在本主前面的路不走还不知退避,实在是不该。”
柊梅跟在林贵妃身边向来尊贵,人前人后无人不敬她二分,尊称一句柊梅姑姑,便是许多嫔妃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可玉贵人如今仗着自己有孕气焰竟如此嚣张,不仅是不把放在眼里,更是不必贵妃放在眼里!
趁着沈霁没走到门口,柊梅恨恨地从她身边跑开,急匆匆的说:“娘娘!”
林贵妃不曾抬头,蹙眉说着:“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柊梅不敢惹娘娘生气,忙双手交叠站到了她身后,快速说着:“娘娘,是玉贵人来了,说要提前支取十月的月例。奴婢怎敢让她来叨扰娘娘,便拒绝了她!谁知玉贵人现在甚是伶牙俐齿,仗着怀着身孕竟然目中无人,气势汹汹的,马上就要进来了!”
对账目本就让人心烦意乱,这贱人竟敢仗着自己有孕不将她放在眼里,林贵妃顿时怒火中烧,拔高了声音:“她竟敢如此放肆!”
“娘娘,她来了。”
林贵妃搁下账簿,正看见玉贵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将要走到门前的时候,沈霁偏头交代着霜惢:“算着时间,三炷香后去请皇后娘娘过来,然后是太后。”
霜惢微微皱眉低声说:“小主,只留您一人在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奴婢担心林贵妃对您不利。”
“无妨,我心里有数,快去吧,别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
霜惢行礼后离开内侍省,沈霁则孤身一人走了进去,像林贵妃欠身行礼:“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当今最得宠的玉贵人和林贵妃在内侍省对上,屋内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低眉顺眼地靠墙站着,大气不敢喘。
林贵妃勾唇冷嗤了声:“玉贵人如今是怀着身子的人,这样的大礼,本宫可受不起。”
“内侍省人多事忙,玉贵人这千金之躯来此做什么?”
沈霁柔柔一笑,温声说着:“前段日子陛下封了妾身为贵人,位份跳的多,宫里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打点,仅凭从前常在位份的月例实在有些紧巴。好在明日便是十月份了,妾身途径此处,便想着提前提取十月的月例,也好赶紧补上亏空,左右就是这一日的时间,想来也不打紧,娘娘觉得呢?”
林贵妃娇艳的面上冷冰冰的,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柊梅方才没跟你说吗?宫里的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为一人就更改,更不容许藐视规矩,若人人都仗着宠爱和皇嗣徇私,那内侍省可还能运转吗?岂非是由玉贵人一人驱使了?”
“原来娘娘所说是这个意思,”沈霁笑意从容,缓缓道,“方才柊梅的确说了与娘娘差不多的话,可妾身以为,柊梅虽身为娘娘的贴身婢女,但毕竟不能代表娘娘,若宫中人人见了柊梅都要视为是贵妃您本人,那岂非天下大乱了。”
“柊梅跟着娘娘久了难免飘飘然些,身为奴婢不懂规矩,竟想指使妾身,妾身为了皇室颜面,当然不能听她所言,娘娘娘说可是?”
说罢,她笑一笑:“至于妾身想要的支取银子一事,说白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毕竟谁宫里还没个银钱短缺的时候,其实娘娘本不该陌生,不是吗?”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林贵妃一听,顿时心里微惊,慌张之下咬牙切齿道:“从前初见时只觉得玉贵人谦逊柔弱,如今再见方知你口齿如此伶俐,从前种种,竟都是装出来给本宫看的。”
“宫中有过身孕之人不知你一个,你少用身孕拿乔!今日仗着自己有孕,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她怒声呵斥道,“玉贵人,你放肆!”
沈霁欠身哎呀一声,柔声道:“妾身不过是想提前一日支取月例银子,并未多花宫里一分钱,怎么到娘娘这里便成了放肆,成了藐视宫规?”
“这每笔支出都会在账目上走清楚,娘娘又怕什么呢?”她移步走到那账目跟前,单手拿住举了起来,在林贵妃跟前晃晃,“这账本,不是娘娘每个月都会核对清楚的,还会有假不成?”
林贵妃劈手将账簿夺下来,被她一句接一句的不敬和忤逆激得满心怒火,更是警惕,她为何句句不离账本。
实在是不知好歹的贱人!
区区卑贱之身侍奉陛下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如今侥幸怀了身孕,竟也生了熊心豹子胆跟她叫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有几斤几两!
眼下人多,她不能侮辱泄愤,更不能动手伤了她。可以下犯上,藐视宫规的罪名她总能吃得,便是太后和陛下来了,她也能用沈霁想强行支取银子不合规制一事为自己脱罪。
要是宫里人人都因着有孕而不受惩戒,那要宫规又有何用?再金贵的身子,小惩大诫也是无错的。
思及此,林贵妃深吸一口气,冷笑道:“玉贵人好巧一张嘴,句句挑衅,你对本宫可有一丝尊敬之意?你今日强行要违反宫规,以下犯上,就算你怀着龙嗣,本宫也该惩处于你,免得阖宫效仿。”
“来人,让玉贵人跪到内侍省门口去!本宫也是生过长乐的人,跪上一个时辰,对胎儿不会有损。”
一个是林贵妃,一个是怀着身子正得盛宠的玉贵人,若是在外面还好,可在内侍省处罚玉贵人,若是陛下知道了发怒,保不齐会迁怒于内侍省,这可如何是好啊。
底下的人瑟缩不愿上前,更激发了林贵妃的怒火:“现在是本宫都使唤不动你们了不成?玉贵人刚有孕便罚不得了,那若是将来生下个皇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协理后宫的贵妃?”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沈霁清凌凌的眼珠一转,贝齿紧咬,撑着桌子不肯就范:“贵妃处罚妾身是何道理,妾身不过是想提前一日而已,何至于娘娘这样大动干戈的处罚妾身?”
林贵妃懒得跟她争辩,拂袖冷声:“还不把玉贵人带到内侍省门前跪着,好让宫里人都知道,规矩就是规矩,谁都做不得这个例外!”
沈霁被带到内侍省正门前跪下,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如今本该春风得意的玉贵人跪在奴仆所在之地,一个个低着头脚步飞快,不敢停留。
林贵妃果然被她激怒,出手处罚了她,那么接下来,只需要霜惢将皇后和太后都叫来,再引得陛下知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愁将来削不下来她的协理后宫之权。
她早已打听过了,林氏一族是出身显赫不假,家中更是不少人都在朝为官,可仰仗的,都是林贵妃的祖父,林太傅。
林太傅虽已年老,不再理会朝政,可曾经是陛下的老师,也是先帝在时的股肱重臣,门下学生无数。
林国公一家何等高高在上,是从前沈霁想都不敢想的门第,便是在长安,那也是一等一的勋贵之家。
可林太傅虽年迈不管事,家业大了,却难免会有蛀虫。林氏屡屡生事,近日更是因林氏嫡系贪污受贿被联名弹劾一事遭了陛下的不满,所以陛下对林氏冷淡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宠爱林贵妃,想来也有迁怒于她的原因。
她若是不犯错还好,若是犯了错,惹了陛下不满,削她的权,亦是敲山震虎。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外因,沈霁才有把握试一试做这个导火索,若非如此,仅凭她一人受些处罚,便是怀了身子,再受宠爱,陛下也不会真把林贵妃怎么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自入宫以来,她还从未跪过这么久。
内侍省门前高大的梧桐树漏下斑驳的光影,秋风吹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一阵一阵的凉意。
路过的宫女太监们神色各异,或嘲弄或可怜,人间百态,也不过如此。
又过了半刻钟后,霜惢从墙角急匆匆的走出来,一看自己竟跪在地上,顿时焦急地小跑着迎向她:“小主!”
沈霁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越过霜惢往后看去,皇后坐在凤辇上,仪容端庄,仪仗缓缓从墙后走出。
凤辇稳稳停留在她跟前,皇后被云岚扶着走下来,看到沈霁竟然跪在内侍省门前,一瞧屋内林贵妃的身影,登时愠怒起来:“扶玉贵人起来,莫让她伤了身子。”
皇后大驾光临,林贵妃看着沈霁跪地得意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搭着柊梅的腕走得摇曳生姿,趾高气扬,待走到皇后面前,才草草行礼,皮笑肉不笑:“区区小事,怎么劳烦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小事?”皇后温柔沉静的面上罕见地出现几分薄怒,“玉贵人如今怀着陛下的孩子尚不足三个月,正是不得有丝毫大意的时候,她犯了什么错,你要在内侍省罚她跪下?”
帝王侧/宠妃上位记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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