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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第86节

    梁齐因闷笑一声,幽幽道:“这可是你说的,反悔不得,不然我就广而告之,说季大将军睡完我就不认了。”
    季时傿一时语塞,“……你挺会说话的。”
    “好了。”
    季时傿看向镜子,镜中人梳着干脆利落的发髻,用来束发的还是那根玉兰簪,俊雅飘逸,与盛妆锦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梁齐因推开门,“我让陶叁驾车送你。”
    “嗯……”季时傿应道,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对了,你昨日是不是画了幅瑶台玉凤来着?”
    “是。”
    “给我带进宫吧。”
    “行,我去拿。”
    宫里出来的叶内侍已经等在侯府门口,见季时傿是从他处来,一双芝麻小眼睁大了些,尖声细语道:“将军,您方才去哪儿了?席上一直见不着您,太后娘娘着急,派奴才出宫看看。”
    “我没事,只是去拿个东西,没成想误了时辰,叫太后娘娘担忧了,我这便进宫请罪。”
    叶内侍甩了甩拂尘,摆手道:“嗐,将军没事就好,奴才也好回宫禀明,以免太后娘娘一直担心,这台上的戏儿也听不进去了。”
    季时傿微微低头,“有劳叶公公。”
    “诶,将军您请吧。”
    季时傿坐车跟着内侍从午门东侧门进宫,寿宴进行了一半,有的年事已高的官员王公已经先行离开。季时傿跟着叶内侍走上月台,瞥见边上正在吹风醒酒的赵嘉晏,估计是刻意等在这的,朝她看过来的目光带着询问。
    季时傿微微摇了摇头,接着便入了暖阁,她来时已经换上了武官的朝服,大步流星地跨进去,向成元帝与众皇子请安。
    太后和众嫔妃公主与命妇都在后面听戏,季时傿在暖阁露面之后便径直往后走,内侍先行通传。
    “季将军到!”
    前头的嬉笑声瞬间停止,众人纷纷向洞门看去,台上的咿呀之声还在继续。季时傿淡淡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被众人簇拥的老妇人身上,跪下行叩拜大礼,不卑不亢道:
    “臣季时傿,恭祝太后娘娘千岁金安,寿与天绵。”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105章 求试
    “时傿, 怎么现在才来,哀家等你等到现在,可要罚你了。”
    太后佯装不悦地皱了皱眉, 只是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一看就不是真的生气的模样。
    季时傿抬起头,太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神情慈爱, 她今年已经快七十的高龄,但保养得很好, 看上去至多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被一众锦衣华服的年轻妃嫔命妇簇拥着, 久居高位的年长者浑然自得的淡然端庄沉淀下来, 慈祥与威严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达到了一个完美的融合,相得益彰, 更添气韵。
    “太后, 您看, 季将军都被您吓得不敢说话了。”肖皇后打趣了一声。
    “她哪里会被吓着。”太后抿唇笑了笑,“怕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话音落下,戏台前的众人纷纷笑出声。
    “时傿啊,你怎么还跪着。”太后朝她招了招手,“来,来哀家身边,哀家要听听你今夜到底做什么去了。”
    季时傿神色淡淡, 却并未起身走上前,而是再次叩首道:“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愣了一下, “哀家几时真的罚过你, 快起来, 地上凉, 到哀家身边来。”
    “臣先前失手打碎了娘娘宫中的花盆,已是大不敬,是太后娘娘宽宏仁厚才未治臣之罪。然而臣蒙娘娘恩典,却依旧没有做好娘娘所命之事,臣有愧,羞于进宫面见娘娘,故未能及时赴宴,请娘娘降罪。”
    说罢俯首贴于地面,背脊下压。
    太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瑶台玉凤的事,估计是未曾养好花根,毕竟她是武将出身,又不是真的花匠,当初让她把盆栽带回去,也只是说笑罢了,哪里指望她能真的让花开出来。
    “哀家当是什么事,一盆花罢了。”太后失笑道:“你这傻孩子,就为这个躲着哀家。”
    肖皇后微微低下头,眉眼弯弯,发间的金凤步摇轻轻晃动,“也就季将军能在太后面前耍些小任性了。”
    她这话一出,后头的几个妃嫔也跟着笑,“可不是,季将军比几位公主更像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呢。”
    季时傿垂眸不语,面容隐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太后在贴身女使的搀扶下站起身,行动有些许缓慢,又一次招了招手,“来啊时傿,你坐哀家身边,你小时候最喜欢靠着哀家听戏了,来,戏折子呢,还点你最喜欢的。”
    “娘娘。”季时傿望向她,肩背挺直,“外臣不得入内殿,于礼不合。”
    “你怎么是外臣呢?”太后嗔怪道:“再胡言乱语哀家可真要罚你了,过来。”
    季时傿只能依言起身,却道:“娘娘,虽然臣没有使得瑶台玉凤开放,但臣却能让您见着堪比月色的名品菊华绽开是何种模样。”
    “哦?”太后颇有兴致,又重新扶着女使的手臂坐下,笑容慈爱,“哀家倒要看看你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季时傿点头,转身拍了拍手,殿外候着的内侍立刻躬身呈上来一物,众人相继抬头张望,女使走下台阶接过,双手呈至太后面前,“娘娘。”
    肖皇后往前倾了几分,待女使将呈贡上来的东西展开,顿时呼吸一滞。
    那是一副工笔画。
    执笔人于此道不止是“精深”二字可笼统概括,笔锋极尽内敛又有暗潮涌动,似剪似裁,如泱泱江水包罗万象,如绵绵青苍回转悠长。落笔之处并无流丹溢彩,亦无霞光点金,絮絮淡墨若飞雪云烟,浅浅几笔勾勒出了花枝的清寒骨形,星繁晓露中,一株月白的瑶台玉凤跃然纸上,香烟似雾,袅袅沁人。
    太后赏完画,又传至众妃嫔命妇,惊骇声不断,后宫喜书画者甚多,更有书香世家出身的嫔妃,命妇家中,不管是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大多都有几副名家藏品,但从未有人见过这种风格的。
    画作可同明镜观人,执笔者的风骨气韵都暗藏在水墨流转之间,能有此笔力者,便如苍山雪松,负寒端立,虽孤寂而无幽怨,擎天而不凌人。
    又或许是哪位不出世的名家所作。
    肖皇后不住感叹道:“这……这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啊?”
    季时傿语气平静道:“不是什么名家,只是庆国公府的世子闲来无事之作,被我抢来借花献佛罢了。”
    “什么……”肖皇后一时哑然,立即反应过来,“竟是那孩子。”
    “太后娘娘觉得如何,臣没有欺骗您吧。”
    太后点点头,“是没有,这画就如同真的一样,倘若真有纯白的瑶台玉凤绽放,怕也就是这般形容了。”
    她正欲再看,前方殿内突然走过来一人,正是成元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屏,他弓着腰,背脊耸立,谗笑道:“太后娘娘,陛下在外头听见里面的说笑声,好奇发生了何事,着奴才过来看一眼。”
    太后手里正拿着那张画卷,闻言抬眼看去,应道:“是时傿带了幅画来哄哀家开心,这画画得极好。”
    陈屏问着了缘由便俯身退下,过了片刻又走进来,“太后娘娘,陛下着奴才来向您讨要那幅画去看看呢。”
    太后放下手,身旁的女使立刻心领神会地走上前,陈屏接了画,又躬身从洞门离开。
    又过了半晌,陈屏再次返回,却不是看向太后,而是望着季时傿道:“季将军,陛下让您到前殿一趟。”
    季时傿依言站起身,“这便来。”
    前殿歌舞已停,两侧文武百官交颈攀谈,面上神情各有不同。成元帝正在看画卷,因是太后寿诞,君臣言笑晏晏的氛围下并未穿着肃穆,此刻龙体半倚,肩削颈直,美须豪眉,看上去竟多了几分亲和力。
    季时傿在陈屏的带领下入了暖阁,数十道目光纷至沓来,成元帝抬眼扫了她一眼,沉声道:“季卿,你说这画是谁作的?”
    “庆国公之子,梁齐因。”
    底下喝得醉醺醺的梁弼猛然一颤,睁开浑浊的双眼,不明所以地四处张望。
    众官员窃窃私语,待到身旁的人推了他一把,梁弼才反应过来殿前刚刚在说什么。
    “竟是如此。”成元帝点了点头,“好笔力啊。”
    季时傿听到两座有人说道:“梁家的那个,不是说已经……”
    “假的吧,他今年才多大,二十?还是二十一,那画中气韵,岂是弱冠小儿可有。”
    “也并非不能,你当‘盛京双华’只是说着玩玩吗?”
    “那不也一个瞎了,一个死了。”
    赵嘉晏不好出面,然而底下的申行甫本就因这寿宴办得太过奢靡铺张而心生愤懑,正是火气无处发泄的时候,闻言立即反唇相讥道:“人家一个刻碑警世,名留青史;一个进献良计,利民惠农,你们又做了什么,也不嫌丢脸。”
    “嘿,申广白你没事发什么酒疯?”
    申行甫面露讥讽,话里夹枪带棒,“戳你肺管子了是不是?恼羞成怒了呵呵。”
    “你!”
    成元帝听到声音后望过去,“那边在吵什么?”
    方才还在争吵的几个官员脸色遽变,纷纷从座位上走出,心惊胆战地跪了下来。
    申行甫站起身行礼道:“回陛下,微臣等正在交谈关于梁世子在中州赈灾时的作为。”
    “哦?中州赈灾跟他有什么关系?”成元帝眯了眯眼,目光微凝,视线扫过底下几人。
    “陛下有所不知,当初安顿流民的几项措施都是世子提出来的。”
    话音落下,满座哗然,议论纷纷,成元帝神情有些错愕,“若是如此,当初你们几个回京述职的时候怎么没有提到此事?”
    “陛下,是世子说,他只是提出想法,真正有功劳的是统领执行的人,让微臣等不用向陛下言明。”
    成元帝手指弯曲,扳指叩动,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嘉晏,季卿,可有此事?”
    赵嘉晏与季时傿异口同声道:“回父皇(陛下),申大人所言的确属实。”
    “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又向朕言明了?”
    申行甫抬眼瞄向一旁跪着的几人,“实在是方才这几位大人无礼在先,言语对世子与故去的昌义伯太过轻蔑,微臣才会气不过说出来。”
    成元帝冷眉下压,语调沉沉,“是吗?”
    那几名官员立刻磕头道:“微臣酒后一时失言,已经知错了,求陛下赎罪啊——”
    “倘若宽恕了你们,岂不寒了良臣之心。”
    成元帝胸口起伏,两手撑在面前的桌案上,“今日太后寿诞,不便重罚,来人,拖出去各杖责二十,罚俸一年,每人每日须至昌义伯墓前跪一个时辰忏悔思过。”
    “陛下——”
    对于文官来说,杖刑不仅是对肉|体的敲打,更像是一种羞辱,就如同将他头顶的乌纱帽抢过来踩在脚底碾压一般,基本受过杖刑的官员哪怕皇帝明面上并没有将他们革职,他们自己也不会再有颜面留在官场了。
    人很快被拖了下去。
    季时傿抬头道:“陛下,臣想向您求个恩典。”
    成元帝微微偏过头,殿内流光清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讲。”
    季时傿跪拜道:“陛下,明年秋闱,臣想替世子向您求一个能入仕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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