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紧了紧腰上佩刀,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召集众人离开了李府。
李寅元咬了咬牙,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梁慧芝正好听到动静赶来,瞥见院中怒火中烧的李寅元,担忧道:“发生何事了,公公已经被带走了吗?夫君你……”
话还没说完,李寅元便猛地扇了她一巴掌,梁慧芝身形不稳摔倒在地,发髻被打散,嘴角流下一串血迹。
“贱人!”
李寅元按着她的头往地上撞,梁慧芝尖锐凄厉地惨叫起来,拼命地想要扳开禁锢在自己头顶的手,哭叫道:“不要打了!”
“贱人,你们全家都是贱人!”李寅元扯着她的头发,梁慧芝被打得满脸是血,“还有你那兄长,我呸,狗爹养的东西,给你们脸了是吧,我当初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娶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梁慧芝捂着脸,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散落的发丝黏腻地贴在脸上,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再这么下去,李寅元一定会打死她,梁慧芝尖叫了一声,忽然鼓起勇气恨声骂道:“放你大爷的猪狗屁,老娘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这个畜生窝里爬出来的废物,当初我就应该把你写的那狗屁文章张告天下,我竟然还心软地想让你多活几年,李寅元你个没良心的,你……”
金属相撞的冷硬锐声突兀地出现在交叠的骂声中,梁慧芝瞬间止住话音,艰难地抬起头,先是瞥见黑色的官袍一角,再往上,则看见去而复返的梁齐盛,面色阴沉,抬手指了指李寅元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
庆国公府那位深居简出的国公夫人突然病逝,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不知道是何时,国公夫人平日不参宴,自然也没什么手帕交,丧礼上只听得干瘪的哭喊声,气氛诡异。
梁齐因一身素白孝衣,松袍紧带,两袖收拢于手腕处,每当有人来吊唁时,便会谦和地低下头,抬手揖礼。
他这一整日下来都未曾得空休息过,临近日落时才送走了最后一个来吊唁的客人,待人走后忍不住屈了屈酸疼的膝弯。
季时傿伸手想拉他到一边坐下,轻声道:“来歇会儿。”
话音刚落,陶叁忽然急慌慌地从前厅跑来通传,磕磕绊绊道:“公、公公公子,那个白……”
“齐因!”
长廊外有一灰衣宽袍的男人大步奔来,年近半百,神色慌乱又焦急,步伐匆忙,甚至不小心在台阶上绊了一下,扶着柱子才堪堪站稳身体。
灵堂素净,满眼苍白,只余正中心一个漆黑的棺木,两个截然不同的颜色碰撞在一起,从台阶上爬起来的男人目光震颤,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棺椁前。
季时傿一愣,小声道:“这是?”
梁齐因语调平静,“我舅父。”
他病情缓和后,白既明便回了江南,他为官上没什么起色,但生意做得还行,近年来很少回京,有什么东西也都是托人从江南顺带过来,因此梁齐因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
白既明趴在灵堂前,站都站不稳,梁齐因只好上前搀扶起他,淡淡道:“舅舅,您先起来。”
白既明用力扒住他的手腕,瞳孔肉眼可见的在晃动,“你娘……怎么会突然病了?她身体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生老病死,谁说得清呢。”
“不行,我不信。”白既明摇了摇头,嘴唇一抖,“这好端端地怎么会中风。”
梁齐因拦不住他,待反应过来时,白既明已经一把推开半阖的棺盖,里面的人锦衣华服,朱钗宝黛,双手交握于腹部前,神情安静祥和,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找的这具无名女尸本就与白风致有七分像,换上繁复精美的衣裙与妆容就更加看不出区别,但白既明凝视了一会儿还是道:“这不是我妹妹。”
他站起身,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我妹妹……”随即看向梁齐因,扯过他的手臂,急道:“你娘呢,你娘去哪儿了?!”
“走了。”
“走去哪儿了?”
梁齐因如实道:“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白既明先愣了一会儿,而后才猛然变了脸色,又顾及着怕被人听到,不得不压低声音,“她疯了!?”
话音落下又意识到凭白风致一个人没那能耐把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怔了怔道:“你帮她逃的?”
梁齐因不置可否。
“你们……”白既明下半张脸都在颤,嘴皮子不停地抖,“她糊涂你也要跟着糊涂吗?她是国公夫人,与人私逃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怎么敢帮!”
“我没糊涂。”
“你简直……”白既明背脊生寒,牙齿龃龉发出一串“赫赫”的声音,倏地抬起手,一巴掌向梁齐因打去。
“等等。”
手掌未落,便忽然有一人牢牢擒住他的手腕,白既明动了动胳膊,半分力道都压不下去,厉声道:“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
季时傿沉了沉声,“白舅老爷,我姓季。”
白既明脸色猝然一怔,手上力道松弛下来,当初镇北侯府出事的时候,他一边忙着给梁齐因治病一边想方设法地和镇北侯府撇清干系,本以为季家从此再也翻不了身,谁知道后来季时傿居然能力挽狂澜,反倒是庆国公府被她压了一头。
她在外那骇人的名声,怕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主,白既明见到她难免心虚,头一撇,松了手,长长哀叹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梁齐因垂下目光,轻声道:“舅舅,母亲在梁家过得不开心。”
白既明一哽,嘴上仍道:“荣华富贵,有人伺候有人敬重,这样的日子还要如何,世上有几个人能活得开心啊?好好的国公夫人不当,跑出去朝不保夕,愚蠢!”
“我是她亲哥,我能害她吗?”白既明痛心疾首道:“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已经那么多年了,还是如此任性。”
季时傿冷声道:“你也知道你是她亲哥。”
白既明一愣,“你说什么?”
“你也知道你是她亲哥,违背自己亲妹妹的意愿把她送入火坑,你这亲哥当得还真厉害!”
白既明抽了一口气,看向梁齐因,愕然道:“你们都知道了?”
梁齐因点点头,“嗯。”
“我说错了吗?她就是自私,任性!如果这样的丑事被外人知道……”
季时傿嗤笑道:“你说话还真有意思,你明明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却还要冠冕堂皇地说是为她好。做坏事的是你,受苦的是她,好处你占了,回头却要反咬一句是她自私,哈……谁稀罕这破国公夫人的名头,你那么喜欢,你嫁给梁弼去。”
白既明气急道:“你……”
“我什么?”季时傿微笑道:“要我去同你说媒吗?”
白既明伸出去的手都在晃动,胸腔灼热得如同要喷火,可季时傿说得又是真的,每一个字眼都精准无比地把他这么多年暗埋在心底的羞愧感拉了出来,轻易地击溃了他为了掩藏这种情绪而筑起的厚重堡垒。
他以为只要他待在江南不回来,就可以逃避一辈子的,所以刻意忽视白风致的疏离与冷淡,不停地用她现在是国公夫人这件事来麻痹自己,我就是为你好啊,我把最好的选择递到了你面前。
可现在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这张他自以为是的遮羞布。
半晌白既明才颓然地塌下肩膀,本就奔波数日未眠的脸愈发苍老难看,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十岁,白既明靠着棺椁坐下,掩面埋下头。
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小风去哪儿了?”
梁齐因道:“母亲没说。”
“小风从小没吃过苦,她跟谁走的,那人好吗?也不知道跟着他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季时傿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面上倒是没表露出什么。
“富贵与否,母亲都不会后悔,至少比行尸走肉地活在国公府要开心许多。”
“是吗。”白既明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向梁齐因道:“你母亲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白既明眼睛眨了眨,颤声道:“没说恨我?”
“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
梁齐因一字一顿,平声道:“舅舅,国公夫人已经死了,我母亲,也就是您的妹妹,死了,您明白了吗?”
“我……”
白既明仓惶地启唇,他忽然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妹妹了,不对,或许二十二年前,他把那包罪恶的药粉倒进妹妹茶水里时,他就已经不配再做兄长。
白风致的离开,不是说原谅他,或是仍旧记恨他,而是直白又残酷地告诉他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他没有妹妹了,那个与他相依为命,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明艳灵动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既明身形一晃,倏地扑到廊下台阶上,双膝重重砸向地面,先前陶叁已经驱赶了附近的下人,灵堂内静悄悄的,唯余烛火还在燃烧。
白既明涕泪交零,面向空荡无人烟的长廊,忽然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小风,哥哥错了,哥哥错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灭口
白既明趴在灵堂外哭到太阳落山, 差点背过气,梁齐因静静看了会儿,随后便招来人把他扶下去了, 众人只道他们兄妹情深,并不知其中真实缘由,他一走,灵堂也安静下来。
梁齐因转过身, 将打开的棺材盖重新阖上。季时傿跟在他身旁,看了一眼白既明离开的方向,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迟疑道:“我刚刚那么说会不会不太好啊?”
“什么?”
季时傿摸了摸后脑勺, 欲言又止道:“就是、我一个外人……”
“你哪里是外人。”梁齐因侧目笑了一下,语气稀松平常, 随口道:“是内人。”
季时傿咳了两声, 别过头低斥道:“少来占我便宜啊。”
灵堂之上调笑戏语未免太过怪异, 虽然不是真的国公夫人丧礼,但也不可太过放肆。
梁齐因适时收回溢出来的笑容,又换回先前的话题,“没事,你说得挺好的,本质上我也没有指摘舅舅的资格,由你而言倒是能点醒他。”
“是吗?”季时傿失神般喃喃了一声, “可他觉悟得太晚了,覆水难收, 插下去的钉子就算拔起来, 裂缝还在, 对不起三个字也就只能安慰自己吧。”
梁齐因嘴唇翕张, 仰面淡淡道:“多余的我也做不了,我只希望我母亲能余生顺遂,我的罪过也可减轻点。”
季时傿沉默片刻,忽然晃了晃他的手,扬声道:“等这段时日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去白鹿寺给你母亲祈个福吧。”
话音落下,未等梁齐因回答,陶叁又一次慌张地跑过来,边喘边道:“公子,李、李寅元被带……带走了。”
梁齐因脸色一沉,“长姐呢?”
“在博文馆。”
季时傿不明就里,梁齐因拉着她离开灵堂,她不禁询问道:“司廷卫要抓的不是李玮吗?为什么李寅元会被带走?”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告诉你我收到一篇写有‘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的文章吗?”
“记得。”
梁齐因一边跨上马车,一边解释道:“那篇文章就是李寅元写的,只不过出于一些考虑,我没打算当时就拿出来。”
“那李寅元被捉走跟这件事情有关吗?”
“八九不离十了,我得去博文馆一趟。”
“那这样。”季时傿从马车上下来,仰头道:“齐因,你去找你姐姐,我进宫一趟,我怕何晖那小子跑了。”
泊岸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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