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就那样。”张弛说,这时廖静从洗手间出来,她惊讶地看着越晚越精神的彭乐和窦方,“你俩可真行,都是夜猫子。”她把包拿在手上,看向张弛,“咱们先走吗?明天还得上班。”于是张弛和廖静先离开了酒吧。地上的雪粒已经消融,二人顿时觉得头脑一清。“送你回家?”张弛说。廖静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脖子,“去你那吧。”她轻声说,主动去吻他。张弛犹豫了一下,他想起来家里没有套,廖静在他耳边说:没关系,她可以吃药。张弛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此刻非常地空虚,并且他和廖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关系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人均没有对这段感情抱太多的期许。于是两人又掉转方向,回了张驰的家。
第十七章
次日张弛醒来的时候廖静已经离开了,餐桌上有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两个鸡蛋,廖静在家里的确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样的举动已经算非常有心。除此之外家里完全没有她来过的痕迹,连个头发丝也没有。也许是前一段感情经历太过惨痛,这个姑娘在内心深处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极重的防心。张弛在喝牛奶的时候,觉得应该跟廖静说点什么,斟酌了一会而未果,就穿上羽绒服往单位去了。
张弛并没有意识到在他家楼下发生了一点小插曲。那时廖静刚刚下楼,接到她妈的电话,问她在闺蜜的家里有没有吃早饭,廖静胡扯了一通,走进小区门口的药店,叫店员拿一盒避孕药。罗姐则在跟另一个店员打听卵巢保养的药方。“静静?”罗姐打量着廖静,假装没看见她手里的避孕药,“身体不舒服啊?”廖静把药悄悄塞进包里,敷衍了她几句。“我们办公室小张好像住在这。”罗姐往小区里张望了一下,有点不确定的样子。廖静觉得这个罗姐简直是讨厌至极,“罗姐,不上班去?”“去呀。静静,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别硬撑着。”
张弛到了办公室,感觉罗姐不时往自己脸上一瞟,露出那种古怪的表情。但她向来如此,张弛早就习惯成自然了。没过两天张弛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廖静的妈约他吃饭。张弛有些摸不着头脑。廖母约的是离单位比较远,属于无人问津的一个小馆子。张弛叫了声阿姨,对方颇客气,“小张,你坐。”张弛刚坐下来,廖母就发问了,“你和静静在谈恋爱吗?”
张弛听到这个问题,已经不算意外了。他俩的事情廖静是瞒着她妈的,但是这个县城非常小,也许从这个馆子一出门,就能撞到好几个熟人。他没有否认,“对,阿姨。”
“是好事,为什么要瞒着大人呢?”
这个张弛也无从答起了。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张弛没有看菜单,他看廖母那挑剔的脸色,估计她也食难下咽,“两杯茶,谢谢。”
“其实我和静静的爸爸本来不太看好你们两个,因为你年纪比较轻,也不是本地人,你父母是做什么的,经济条件怎么样,我们都还不太了解。现在听说你和静静的感情很好,那我们做大人的也不会干涉。但第一次见面我就讲清楚了,静静以后要调去市里的单位,你自己的工作调动,有什么计划吗?我和静静的爸爸是很开明的,不讲农村那一套,市里的房子我们都看好了,但是要买的话,还是两家一起选,一起交钱,男女平等,彼此分摊,也是应该的,对吗?”
张弛尽量对廖母保持着一种尊敬的口吻,“阿姨,你说这些,廖静知道吗?”
“我约你吃饭,静静不知道。但我一个做妈妈的,过问一下女儿感情和婚姻的事情,不过分吧?”
张弛说:“我暂时还没打算结婚。”
廖母愣了。张弛那种平静中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让她非常愤怒。但她在机关内工作了一辈子,颇具涵养,还不至于冲着对方破口大骂。“没打算长远,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静静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你这不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和身体吗?”廖母脸色很严肃,她从包里把一盒避孕药放在桌上,“这是我从静静的房间里找到的。你觉得对于一个女孩子,算得上尊重吗?”
张弛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难堪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说:“对不起。”
“不必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人是静静。既然没有结婚的打算,你们趁早分手吧。”廖静的妈一定是习惯做领导的,在极度失望之下,还保持着礼貌,并且举手投足间都有种发号施令的味道,“不过,小张,我作为长辈给你一点建议,在公检法系统工作,你对自己的道德标准应该有较高的要求,否则迟早会出问题,到时候后悔莫及。”走到门口,她把那盒避孕药扔进垃圾桶,露出很厌恶的表情。
张弛下午回到办公室,脸上没有显出丝毫异样。这段时间单位特别忙,白天上班,晚上开各级别总结会,还要加班写年终报告,但大家行动间多少都带着点雀跃。到快下班时,小董终于沉不住气,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出几盒巧克力分给张弛等人,说自己上个周末刚刚订婚了,打算明年五一结婚。大家忙都恭喜她,罗姐跟小董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彩礼车子房子之类的话题,大家都没有想到,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小董,竟然也如此健谈,最后索性在自己的接待台上放了“很快回来”的牌子,跟罗姐跑到饮水机前窃窃私语。
“别说了别说了。”老梁把鼠标在桌子上砸得哐哐响,老罗和小董像被迫分开的连体婴似的依依不舍,老梁在安排下周的值班,并且提前声明,他因为元旦的时候比别人多值了一个整班,所以老许说下周值班他可以免了。小董被他一提醒,也忙来打报告,她要抓紧时间去看房子,免得结婚时还得跟公婆挤在一个房子里住。“那就是老张,罗姐和小张,每人值两个夜班,最后一天我来顶。”老梁很慷慨地说。
“不行啊,马上期末考试了,我晚上得送我女儿上补习班。谁替我顶个班,等学校放假我再还。”罗姐家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让张弛帮忙顶班,顶完又不还。张弛没有吭声。老张立马做出一副老而昏聩的样子,捧起保温杯吸溜吸溜地喝热水。罗姐看向张弛,“小张帮我顶吧,你家也没什么急事吧?不像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
张弛那性格,得过且过,这招一般好使。可这次张弛不乐意了,不仅不乐意,话里还很不客气,“我有事。”
罗姐头一回被拒绝,怪不自在的,她笑笑,“你能有什么事啊?是不是跟女朋友约会?”快下班了,办公室没有群众造访,罗姐拿着材料走来走去,嘴里喋喋不休,“我听说她们单位最近也挺忙的,天天晚上八九点才下班,还来得及干嘛呀。”
大家都挺感兴趣,忙问小张/张哥也有对象了吗?哪个单位的?
“小张,能说不?”罗姐笑着乜张弛,嘴上说要保密,忍不住又透露,“还是我介绍的,人呢你们都见过。小张,到时候可别忘了谢媒人哈。”张弛对着电脑,面无表情,大家只当他是因为值班的事心里不舒服,都没有放在心上。等到下班,因为今天办公室的人都在,小?s?董称要请吃饭,大家兴致都挺高,各自关了电脑,有说有笑地起身,商量着要去哪个餐馆,狠狠宰小董对象一顿。罗姐又想起来,怂恿张弛,“怎么不叫上静静啊?”张弛仍无反应,罗姐心里嘀咕:这小子脾气还挺大。她倒是好意,怕把同事关系弄僵了,打算缓和一下气氛。她手里还拿着小董的巧克力——顺便一提,刚才她已经把盒子掀开看了一下,认为这巧克力还算高档,决定带回家去,否则罗姐大概会以减肥为名,顺手转送给老张或是老梁。她一边把巧克力往包里放,转过头来张弛说:“我听静静她妈说也想要你们明年结婚?小张,你这动作挺快的。”她憋着笑,“我那回介绍你们认识,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装,我还以为你们互相都没看上呢,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你那张嘴能闭上吗?”张弛突然间爆发了。
大家面面相觑,罗姐脸上也有些发红,飞快地瞥张弛一眼,她低下头收拾包,神色有点难看,“我说话也碍着你的事了?什么臭脾气……”剩下几个人忙把话头岔开,彼此仍觉得尴尬。“都想吃什么,赶紧说呀。”老梁催着大家往外走,“小张,你别发脾气了,今天是小董的好日子。罗姐,下周我多替你值一天班,你可记得还啊。要是没时间,叫老王请我搓个澡也行。走走走,都吃饭去。”
张弛把老梁来拉他的手推开,脸上带着冷漠的表情,他把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套在警服外面,没有再理会任何人,径自下楼去了。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临近节日,政府办公大楼前的装饰灯彻夜不灭,人流也密集了,一对对青年男女,带孩子的年轻父母,挤挤挨挨地自张弛面前经过。他像个局外人,对人们脸上的喜怒哀乐都很漠然。
经过昏黑的楼道,张弛耳朵里听到一点微弱细小的叫声,他回头去找,见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颤巍巍地站都站不稳,它怯生生地从车底盘下探出头来。是附近的野狗下的崽,被物业看见要赶走的。张弛看了几眼,一步步上楼,脱下羽绒服,他走到窗口,看见昏黄的路灯下,那只小奶狗还在细雪中彷徨地四处张望。
本来想给廖静打电话,他打消了这个主意,换上运动鞋,从冰箱里倒了一碗奶,送到楼下,看着小狗喝完,然后离开小区,在路灯下,沿着马路边,绕城跑了一个多小时,累得浑身大汗,四肢沉重,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约廖静见了一面,和她分手了。
第十八章
窦方坐在副驾驶,一双光脚架在挡风玻璃前,拿着手机玩游戏。彭乐不时偏过脸去看她一眼,他留意到她本来挺白净的脚指头又给涂成了黑色,脖子上也挂着两三道狗绳似的铁链,有点朋克的味道。这就是代沟啊,还不止一个,而是三个。彭乐感慨着,跟她没话找话,“晚上吃点什么?”窦方头也不抬,“铁板牛排。”彭乐有点想笑, “你怎么跟小孩似的?每次都点这个,吃不腻吗?”“我本来就是小孩啊。”窦方理直气壮。彭乐正想说:回家熬个小米粥吧,实在不行你煮个方便面也行,外卖重油重盐,他有点担心自己的血脂血糖。谁知窦方动作很快,不到十秒钟,铁板牛排外卖点好了,还用优惠券换了个薯条。彭乐干瞪眼,“你就盼着我早死是吧?”窦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不到三十岁,离死早着呢。”
这时彭乐开始反思他和窦方之间的关系。窦方这个人吧,脸蛋长得挺漂亮,打扮打扮也还行,但是家务一概不干,粗枝大叶得不像个女人,唯有在钱上精打细算,市侩程度堪比菜市场的老年妇女。更为诡异的是,她定期跟他报账,每个月的物业管理,水电网费,日用品,吃饭打车,一样不漏,连超市小票都有。窦方头一次这么干的时候,彭乐不乐意,他不在乎钱,但感觉怪怪的,他跟窦方抱怨,“怎么都算我头上?你没吃没喝?”
窦方还振振有词,“古代皇帝巡幸行宫,全宫的人吃喝拉撒,不都得国库掏钱?”
彭乐历史一知半解,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他说:“那些人和皇帝是奴才和主子的关系,咱俩是男女关系。现代社会,男女平等。”
窦方立马撇清:“不平等,我是你的保姆。”
彭乐发现她特别爱胡说八道。“保姆免费睡?那我是不是占大便宜了?”
窦方叫他赶紧滚。
所以说,他俩的关系,也基本类似于有偿的饭搭子,除了吃吃喝喝,偶尔金钱往来,没有任何心灵层面的沟通。倒也不是说他想要和她谈人生和理想,但,他想起了邢佳的话,他有没有长远的打算,那是他的自由,而对方也完全没有这个计划,那就让人很不高兴了。
窦方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过往或是家里的事,他也一直避免去问。彭乐觉得不能这样逃避下去。“没跟你爸妈联系?”
窦方摇一摇头,眼睛望着手机屏幕。
“过年也不见一面?”
窦方仍闭着嘴巴。
好吧,这是个无效话题。彭乐想告诉窦方,张弛这家伙最近又变成了孤家寡人,他早就有所预感,廖静那个女的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他又转念一想,尽量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张弛的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在搜肠刮肚,窦方则浑然不觉,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妆容,把脖子上的铁链理了理。这让彭乐忽然觉得对方是个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而他变成了多愁善感的十八岁少女。彭乐把头扭回去,顿时越发烦躁了,“什么玩意,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堵起来?”
他们在从郊区回县城的路上,平时这条路上鲜有机动车辆,今天车子却排起了长龙,夜色中前车的尾灯像红色的眼睛。彭乐和那眼睛对视了一会,他拨了个电话给张弛,问他周末回不回家,“又要值班?是不是你们单位那个罗什么的?你叫他出来,我他妈非得揍他一顿不可。哦,是女的?漂亮吗?四十了?算了算了,值你的班吧。”彭乐最怕和更年期妇女打交道,一想起这个就头皮发麻。腾出一只手把电话挂了,他没管住嘴,跟窦方说:“张弛那家伙又被甩了。”
窦方早退出了手机游戏。她一手托腮,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发呆,“哦。”
“这事肯定是胡可雯怂恿的。”彭乐跟窦方大发牢骚,“我跟你讲,那个女的特别精明,张弛挺难搞的一个人,以前被她训得跟狗一样听话。给她洗衣服,做饭,家里一出点事,她立马跑国外去了,操。张弛和廖静这事肯定被她搅黄了,我估计张弛心里还有她。那家伙纯情着呢。”
“你真烦人,”窦方拧着眉毛,“他爱当狗,关你什么事?难道你也想当狗?”
“我就算是狗,那也是狼狗。”
窦方轻哼一声,彭乐每回跟她斗嘴,都觉得她伶牙俐齿得招人恨,他想要警告她几句。而窦方整个人倒在他身上,她那毛茸茸的短发搔得他下巴颏发痒,他把警告忘了,又想逗逗她。这时前车也停了,他一手揽住窦方的肩膀,温柔地问她:“累不累?”窦方嘟了一下嘴,说饿了。“你这属于太爱耍嘴皮子,用嘴过度,知道不?” 彭乐嘴上刻薄,眼里却闪着笑意,他挺喜欢窦方撒娇的样子。他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窦方,“我说,你是不是从以前就暗恋我了?是不是觉得我长得挺帅?”他打开遮阳板的化妆镜,把脸左转右转。
窦方叫他别想得美了。“你知道吧,我就特别讨厌邢佳,从小只要是她的男朋友,我都抢,气死她。”窦方胡说八道。见彭乐的脸拉了下来,她又开始嬉皮笑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封你一个美猪王,蓬蓬大王,怎么样?”“我叫你再胡说。”彭乐咬住她的嘴巴。她不说话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彭乐被她弄得神魂颠倒,手从羊绒毛衣里伸进去,在她腰上流连了一阵。
后车突然按了一下喇叭,给两人吓一跳。彭乐意犹未尽地放开窦方,往前后一看,感觉不对劲,“好像在查酒驾。”
车子缓缓往前移动,两人才看清了,前方设了路障,有几个大盖帽在路边站着。这运气。彭乐跟窦方对望了一下,“要不换你开?”窦方啊一声,“我不会开,我也没驾照。”后面车喇叭又催命似的按,彭乐只好稍微踩了一下油门,叫窦方不用紧张,“没事,咱有人。”
车子到了路障前,彭乐踩了刹车,把车窗摇下来。外头一堆手电筒摇晃,有个大盖帽走近了,身上穿着荧光绿的?s?马甲,炫酷得仿佛未来战警。彭乐先乐了,他把胳膊肘架在车窗上,“你真行。我看你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张弛没吭声,他拿着手电,往车里照了一下,窦方把头扭到另外一边,腿收了起来。
有另一个大盖帽走了过来,站在旁边看着。彭乐满不在乎,还跟张弛说:“你刚才怎么也不给我报个信?”
张弛面上没啥表情。“熄火,下车。”
“我也得吹?”他转头跟另外一个大盖帽申明:“我是他哥。”
“你也得吹。熄火下车。”张弛催了他一句。
“你牛。”彭乐瞪他一眼,熄了火,开门下车。对着检测仪一吹,不必说,酒精超标。张弛在彭乐身上和口袋拍了拍,彭乐老大不高兴,见当场要扣押车辆,他决定晚点再跟张弛算账,“哎别拉扯,我打个电话。”“回派出所再说吧。”几个交警正乐得能多完成一个任务指标,废话不说,把彭乐手铐一拷,带警车上去了。“那个女的,你跟我们走,还是自己回去?”窦方站在路边傻了眼,大晚上在县郊根本打不到出租,她只好也跟着上了警车。
张弛摘下帽子,坐在前面副驾,没有回头。
回到派出所,张弛说还得回隔壁科室值班,办完交接,把荧光绿背心还给交警队,人就走了。交警队的人叫彭乐签字,“等酒醒了就让你走,改天再来交罚款和领车。”彭乐这辈子还没因为这点屁事进过派出所,跟一群倒霉司机蹲在一起,他左看看,右看看,别人都没戴手铐,顿时心里那个火蹭蹭的,“手铐不给我解?”“你先等等。”交警挺忙乎,把这几个醉鬼扔进来后,外头警车闪着灯,又乌拉乌拉地驶出去了。只剩下个值班的文员,坐在自己的电脑后头。
窦方比他强点,不用戴手铐,孤零零地站在旁边,没人接待,也没地方坐,有点可怜巴巴。
彭乐看她一眼,叫那个电脑后头的文员,“哎,手铐给我解开啊。”对方没搭理,彭乐顿了一下,两个手去摸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决定先打个求救电话,摸了左边是空的,右边也是空的。“操!”他想起来自己才被张弛搜过身,“他妈的张弛把我手机摸走了。”刚一起身,电脑背后的文员把脑袋伸了出来,“不许乱动哈。”
彭乐只好叫窦方,“你去隔壁,把我手机要回来。”
“他不给我呢?”
“你说我给我三姑打电话。”彭乐气急败坏地嚷嚷,“让他继续给我装。”
“不许说话哈。”电脑后头又冒出来一句。
窦方不太情愿,但她也不想饿着肚子在交警队的办公室站一晚上,只好走出门,来到走廊。已经过了九点,整栋楼上都是黑乎乎的,只零星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她走进邻近的办公室,门是半开的,她看见张弛的桌子上有吃剩一半的方便面,一盒插了吸管的牛奶,居然还有一本封皮破破烂烂的武侠小说。看来加班确实挺无聊的。
窦方正想辨认封皮上的字,有个人从背后经过,她忙把伸长的脖子收回来。张弛看她一眼,回到桌后,把小说扔进抽屉,方便面和牛奶盒丢进垃圾桶,然后他走去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热水。窦方感觉肚子里肠鸣如鼓,只好跟张弛说:“你把彭乐的手机还给他。”
“他要手机干嘛?”
“打电话。”窦方观察着他的脸色,“他说要给他三姑打电话。”
“他手机没电了。”张弛见窦方的神色好像不相信,他干脆把彭乐的手机从抽屉里撂在桌上,让她自己看。窦方摁了开机键,果然没电了。她很无语,左右一看,这办公室里也没有充电线。她估计张弛有,但是不肯借给她。窦方抓了一下脸,犹豫着,“要不,你帮他打一个?”
“我为什么要帮他打?”张弛斜她一眼。
窦方闭上了嘴。也许是和廖静分手了,他心里气不顺。她又琢磨起张弛和廖静分手的缘由,把另一个办公室还戴着手铐的彭乐给忘到了脑后。窦方的目光在张弛脸上瞟来瞟去,对方戴上了耳机,显然没打算和她继续交谈。她发现电脑投在他脸上的光不断变幻,窦方顿悟,这家伙正在惬意地玩电脑游戏。这个晚上报警电话没有怎么响,等过了十点,他就可以回小屋的单人床上去睡觉了。而她想到自己没吃到铁板牛排,还要被迫在这里罚站,就特别嫉妒他。这时她又想起来,曾经她还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拘留过一晚上。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虐待人啊?”窦方冷不丁开口。
张弛把耳机摘下来,“什么?”
窦方把重心换到另一个腿上,她的两只脚可酸麻了,她越发不满,越发阴阳怪气,“你是个抖s吧?”她怕他不懂,“就是那种变态狂,特喜欢虐待人,拿手铐铐人,让人罚站。”她突然灵光一闪,彭乐说张弛老被女人甩,大概率心理变态,廖静该不是因为他太变态而跑掉的吧?
“我不是。”张弛平静地说。他把电脑的页面关了,放下耳机,然后把水杯往窦方面前一推。窦方看见里面有一盒牛奶,浸在热水里。
“还有一个小时他就能走了。手机别忘了。”张弛把热好的牛奶、手机一起留在桌子上,回到那个有着昏黄灯光的小办公室里去了。窦方把牛奶拿起来一看,是红枣味的。
第十九章
“你怎么还不死?”窦方手机里收到这样一条信息。她若无其事,把手机调回静音。在换桌布的时候,衣兜里一阵阵震动,窦方都没有理。忙完之后,她跑到静无一人的沙滩上,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意外地发现来电的人原来是彭乐。
窦方回了个电话给彭乐。对方接起来后有点不耐烦,“我晚上就走了,你真的不回来?”他们在一起后,大多数时间彭乐都在飞来飞去地出差,窦方早就习惯了,并没有感觉到离别的不舍。她说:“我还在上班。”彭乐觉得奇怪:“你那个破班有什么好上的?”窦方沉默了一下,告诉他,她觉得自己这个班挺好。“你打算当一辈子服务员?”彭乐很难理解她的思维,他感觉一旦讨论起正事,她完全成了固执且不识好歹的小屁孩,甚至邢佳都比她多一点上进心,懂得用他做跳板去钓凯子。“不要上班了,我给你找个家教吧。哎,你是不是怕自己太笨考不上啊?”窦方切一声表示不屑。彭乐的声音又温柔了一点,“回来吧,想你。”
彭乐最后这句话让窦方改变了主意。她跟经理请过假,穿上外套,快步走回了家。结果打开房门,看到玄关横七竖八一堆鞋子,客厅里男女在说笑,窦方顿时就后悔了,其实她还在为手机里那几条咒骂的短信而心烦,根本不想去应付彭乐的朋友。这时彭乐已经听到了门响,跟众人笑着说:“我家的保姆小窦回来了。”窦方只好从玄关走进客厅,跟彭乐的狐朋狗友们打了个招呼。她看见有七八个年轻人正在茶几上打扑克,有些歪在沙发上,有些干脆坐在地上。还有两个漂亮姑娘,其中一个和彭乐挨着坐在一起,帮他看牌。在窦方走进来的同时,那姑娘瞟了她一眼,便起身走开了。
窦方回来得比较急,没来得及把制服换下来,羽绒服里头是件杏黄色的旗袍。她把拉链拉开时,有个男青年正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哟,这是去哪cosplay了?”大家一边打牌,都转头往窦方身上看了过来,有个狗友说这好像是某家餐厅的制服,“我怀疑这家老板有什么特殊癖好,他家服务员一年四季都穿旗袍,样式都不带换的,红绿黄蓝,特扎眼。”“能理解,政府里那些老头大爷就喜欢这个调调,制服诱惑嘛。”彭乐的表情有点不大高兴。窦方没有理睬他们,走去玄关,把外套挂在仅剩的一个挂钩上。而旁边挂钩上是一件深蓝色的男式短款羽绒服,窦方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眼熟,她又往客厅里逡了一转,并没有见到张弛的身影。窦方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摸到了一副冰凉的手铐,还有一盒薄荷糖,她没有作声地走回卧室。
彭乐推门进来时,窦方正在望着手机发呆,身上的旗袍还没换下来。听到响动,她立即锁屏放下手机,没精打采地打开衣柜,一手去解领口的扣子,彭乐就站在门口看她换衣服,他忽然说:“你就不能穿好点吗?”窦方不明所以,“我怎么了?”彭乐啧一声,“我都不想说你,你看你脖子上挂的,那是狗绳吧?你那手指甲、脚指甲,还有那头发,太没档次了。还有,这快六点了,你不张罗着?s?请客人吃饭吗?我这饿了一天了,也从来不见你问一问。”窦方索性连衣服也懒得换了,她一屁股坐在床上,被床垫颠了一颠,她横他一眼,“你真啰嗦,说话一股爹味。”彭乐被她气得笑了,“你别倒打一耙,我觉得比起你爸,我对你是好太多了。你不承认?”
窦方往床上一躺,背对他不说话了。彭乐走过来,在她肩膀上推了推,又把脸凑过去,笑哈哈地,“你真生气了?”窦方突然转过脸来,睁大一双眼睛望着他,说:“你对我不好。”彭乐觉得倔强的女人很麻烦,但是窦方倔强起来,却让他不禁心软,也许他对她真的有种补偿的心理。并且彭乐早已意识到,他和窦方在生活习惯和人生规划方面完全是南辕北辙,这也让他常感到矛盾。彭乐若有所思,对窦方说:“你想要玩,我可以陪你玩,但我不能陪你玩一辈子。我觉得你应该对自己的未来,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个计划。如果你没有计划,那你应该听我的。”窦方说:“邢佳是因为不听你的,所以被你甩了吗?”彭乐脸拉下来,“你就犟吧。”他摔上门出去了。
“这把手气太臭了。”彭乐把牌扣在茶几上,丢了几个筹码出去。感觉到胳膊被人一碰,彭乐转过脸,见窦方换了件不对称领口的银灰缎面衬衫,一条黑色七分小脚裤,脚踝纤细漂亮,黑色的指甲油也不翼而飞。她像没事人似的,牢牢占据了彭乐身边的位置,主动要求替他摸牌。她一会任性,一会温顺,简直让彭乐摸不着头脑,但他心里对她主动缴械了。他握住窦方的手,在她掌心吻了吻,狐朋狗友都开始起哄,反对他当着一群单身狗的面公然秀恩爱,彭乐得意万分,左手和窦方十指交叉,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我这是让着你们,叫你们知道,我一只手也能赢你们,懂吗?”“懂了,你的确是在花式秀恩爱。”
他们一阵哄堂大笑,侧卧的门打开,张弛走了出来。显然他刚才在侧卧睡觉,才被吵醒,脸上还带点不满的神情。他站在客厅,望了一眼围着茶几而坐的男男女女。有人把屁股挪了挪,在茶几旁腾出位子给他,“坐啊,表弟。”张弛目光游移了一会,他清清嗓子,“你们玩吧,我看会电视。”接过一瓶啤酒,他坐在沙发最远处的角落,一手拿着遥控器,盯着电视。
“最近单位不忙哈?”有个熟悉的狗友一面摸牌,跟张弛瞎侃。
“不忙。”
实情是,办公室里依旧忙碌,和廖静分手后,张弛的生活恢复了两点一线的老样子,但他从原来的老好人变成了个刺头,除了自己的事之外,别人一概不理。罗姐对他更是有种敬而远之的客气,今天竟然主动说,她想起来小张替自己值过几次班,自己还没有还,“小张,你有事就早点下班,晚上有我在。”她本来想表现得平易近人,问小张约的是普通朋友呢还是女朋友,但又想起来张弛和廖静已经分手了,只好讪讪地闭上嘴巴。张弛得到了久违的平静,在下班时,他从老许口中得知自己本月评比只得了个良,而办公室其他人,甚至小董和老张都是优秀,张弛也显得满不在乎,刚一到点,他就关电脑走人了。
而彭乐对此的说法是:张弛接连被女人所抛弃,显然已经心理变态,开始破罐子破摔。他对此感到幸灾乐祸。
狗友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彭乐,听说你前两天蹲局子了哈,咱表弟真是铁面无私。”
彭乐矢口否认,谁说他蹲局子了?“就是驾照被没收了三个月。”并且为了报一铐之仇,他软硬兼施,给张弛安排了一份下班后给他当专职司机的活。“一会他就得送我去机场。”
芳踪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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