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方慧京对我的态度是不是改变了?我很遗憾地说,没有,她依然故我。不过我可以理解,人要一百八十度转变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方慧京若是忽然和顏悦色,我一定也是鸡皮疙瘩掉满地,大大不习惯。但庆幸地她趾高气扬、咄咄逼人的态度收敛很多,也不再像以前有意无意数落我一顿,虽然只在工作上交集,不过我已不再那么躲避她了。
经理一职悬空的那两个月,相信方慧京不只是跟老周交接工作而已,一定也趁此努力将这十年的心结解开。至于老周怎么化解,我不知道,但知道方慧京的笑容变多了,脸色也柔和了,剩下来的就是时间的淡化。也许她很快就能像那张照片一样,再展现直率可爱的笑容来。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李心妍,知道我接手她的经纪约后,她开心地将我转了好几圈。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开心,起码我为了她的工作,烦得白头发都长了出来。好在她来到我手下真的很听话,即便一开始只能让她接些零星通告,她也没有抱怨,很认份做好自己的工作。这期间我安排了一些课程让她去上,英语会话、表演、音乐、艺术等等,总之我能想到对她有帮助的几乎都不放过,甚至做主每月替她订购了杂志或一些书籍,像填鸭一样,恨不得她全数吸收。我还三不五时带她去看一些舞台剧或演讲,累得她每天回家倒头就睡。
几个月后,就在我陪着李心妍录完影收工时,无意听见一旁艺人的窃窃私语,其实每天八卦都在这里传个不停,但这件事让我的心情大大振奋。
我带着李心妍找上了『真情时刻』的製作单位,也就是林硕民主持的节目。製作人很意外,茫然接过我递上的名片,将我二人请到会议室去。她没多说什么,直接请我道明来意,我跟她从来没合作过,不过在来之前,方慧京已经给我小小的提醒。这个王如娟很注重艺人的专业,也很注重自己製作的节目品质,在她的要求下,每一个环节都要仔细,连导播出了一点小错,她都会立时衝到导播室开骂,更别提艺人想在她的节目耍大牌。
于是我直接了当:「我想请王製作给我的艺人一次机会,让她接手『真情时刻』的主持棒。」
「凭什么?」王如娟看了在我一旁乖顺的李心妍一眼,毫不客气。
「当然是凭着我的艺人在这方面的专业。」
「你说她?我看过几个月前她担任吴大同助理主持的表现,很糟糕,可不是只有我这么认为。」王如娟似乎感到好笑。
我笑了笑:「我也觉得很糟糕,不是只有王製作这么认为。但我觉得糟糕的是,她一点都没把自己的专业展现出来,她明明有控制场面、哄抬气氛的能力,却因自己太过在意表现而错失机会。不过一次的失败让她看清了自己的缺失,也努力学习加强自己缺少的部分,因为这样,我想再替她争取,所以在听说王製作不吝于给予新人机会后,我就厚着脸皮来了。」
「这些话你背了多久?」王如娟还是没缓和。
「这是我作为经纪人的专业,临场反应是必备的,我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也会让王製作评分,所以很努力想留下好印象给你。」我摇头一笑。
「我是不吝嗇给新人机会,不过『真情时刻』不是一个综艺节目,再加上硕民和玲玲主持得一向很好,我没理由再安插一个位置给她。」
「王製作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是『接手』。」
王如娟皱眉,好不容易展现的微笑也消了,她盯着我一会儿,谨慎而又轻声:「你听到了什么?」
「我从不去提没证实过的事。」
「这件事我要再考虑,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她沉默了几分鐘,终于说了。
「好,谢谢王製作拨冗见面,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没像蜜蜂一样缠着花不放,王如娟不是一个见一次面就能打动的人,我知道她不会马上就下定论。
「沅星姐,你为我争取『真情时刻』的主持棒,我真的很高兴。可是想想自己若真的有机会接下,那不是很自以为是吗?」走在路上,李心妍挽着我的手,有些不安。
「你害怕?」
李心妍点点头:「自从加入星龙之后,我知道公司为我做的安排就是想往主持走,我自己也想尝试这不同的领域,所以就算现在只是通告艺人,我还是很珍惜每一次录影的机会。但说真的,除了曾发过唱片外,我再也没有作品,唯一的机会我也白白丧失,我根本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优点能让王製作给我这个机会。」
「也许很多艺人是老天爷赏饭吃而有成名的机会,但成功却不是天生的。懂得把握的人就会善用优势,积极争取,就算会大起大落,好歹也起过这么一回,但更多的人连想有一次大起大落都没机会,到末了,还是一个知道名字却不会让观眾追逐的艺人。难道我不知道你会害怕吗?但做艺人就是这样,永远害怕每一回即将要上场的舞台,不知道面对的会是差错还是荣耀。不过你要永远记住一点,失误与荣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上场的舞台。」
李心妍好一会儿没说话,我知道她不是空有美貌的艺人,跟同龄的小女生比,她已是一个会积极盘算自己的人生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不明白。
「你说的没错,担心这个根本是杞人忧天,不管大家现在是如何小看我,我都要让自己再争取到上台的机会。沅星姐,我们说做就做,不如再去求王製作一次吧。」思考过后的李心妍,脸上多了几分坚定。
「那也不用这么急,王製作不是这么好说服的人,我相信她心中一定有很多属意的人选,我们这次来,肯定让她很意外。她一定想好好考虑,就算我们二十四小时黏着她,她也不会给我们答案。」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失去机会怎么办,搞不好现在就有人在她面前说情呢。我们真的不再去争取吗?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好好表现……」
「谁说我们不再去争取?我根本没打算给她时间考虑。我早就备好礼物给她,算算时间她也快收到了。」我笑着打断她的话。
「你买什么贵重的礼物啊?」李心妍睁大了眼睛。
「那礼物就是你啊。」
「我?沅星姐,我是认真的,你别开玩笑好不好?」李心妍一副不相信。
「我也是认真的。」我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哎哟,你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把一个天生的主持人送给她,那不是礼物是什么。总之这两天我会再去拜访她一次。至于有没有这个机会,我们都别太在意,只要积极争取,一定会有属于你的时机来临。」
将李心妍送上车,我匆忙赶到华容去,魔方四的专辑已到选歌阶段,我们都格外谨慎,丝毫不敢大意。第二张专辑,老周趁着戏剧热潮未退满怀希望替魔方四报了金曲,但很惭愧地,连个入围都没有。我们各自在自己家中看颁奖,魔方四甚至都没接到邀约走红毯,那一天,大家都很落寞,只能互许有朝一日能站上金曲的会场。
我赶到时,大家已针对歌曲品头论足,这么一闯,全安静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溜到魔方四身旁坐了下来,企图掩饰自己迟到:「宝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关係,我知道你还有别的艺人要担心。我们才刚开始而已,你就接着听吧。」
我吐吐舌头,反正我只是纯粹出席,大家看在我是魔方四经纪人的份上,特地为我留了个特别座,专职--只听,不说话。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凑人数凑得理所当然。
几个小时过去了,宝哥照例扔掉了一堆歌,开始针对有资格加入专辑的歌曲再做讨论。而我,坐了这么久,间到在桌子底下偷偷玩游戏。不过宝哥似乎看不过我坐领高薪,只吃饭不做事,老人家发话了:「沅星,你听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抬头,没想到闯关失败的手机铃声刚好响起,慌得我赶忙关了,也迎到他老人家不悦的目光,尷尬不已:「宝哥选的这些歌都不错啊。」
「就只有不错?」宝哥瞇着眼看我,似乎很不满意我的感想。
「就真的只有不错。」
「魔方四是你的艺人,他们的专辑能不能卖,你就这么无所谓,而且不在乎到偷偷在玩电动?虽然你是经纪人,不过你强烈要求想参与魔方四专辑的製作过程,我就想你这么重视艺人,所以才乐见你来,一方面也想你或许会有不同的感受,你现在就只跟我说不错?你是怎么样,想说魔方四的脚步已站稳了点就开始懒散了是不是?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能不能振作一点。」他老人家明显不高兴。
看着魔方四也对我摆出臭脸,抱着胸不想理我,我大概也猜出他们多少有点埋怨这阵子我忙着照顾李心妍。不过我听来不错就是不错啊,难道我要天花乱坠吗?
但宝哥开骂了,我也不能不回:「宝哥,我知道你骂我骂得对,但你要我说感想,既然我觉得不错,也只能说不错了,我总不能因为想顾着自己艺人的自尊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吧。我相信这不是他们创作音乐的理念,每一个听眾所表达的负面评价都是激励他们创作的养分,所以我当然要说实在话。」
「负面?」提到音乐,很难不引起梁以默的注意,果然他开口发难:「你刚刚说不错,现在又说负面?好,我倒要听听你的负面评价是什么。」
我有些后悔,只要有关音乐的事,我根本就不该在梁以默面前提起,那可是大地雷。更何况他一向知道我没音乐天份,我要真的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岂不是羞辱了他的专业。
「这些小事,回头我们再私底下说。」我小声讨好他。
「不要,我就是要听你有什么高见。」他斜眼瞄了我一眼,任性地不得了。
「小气鬼,爱记恨!」我低声骂了他一句,只换来他有意的笑容,其他三人也想看好戏。
「没错,不管是好是坏都可以说,没什么不能讲的。」宝哥也发话。
我只好朗声回答大家的疑虑:「宝哥,你要我回答这个问题,我也真的说不上来,跟在座所有人比,我更没有资格也没能力讲话。」
「放心,你有魔方四的免罪金牌,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怪你。」魏旭齐笑着平抚我的顾虑。
「对啊,你就讲,我在这行十几年了,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宝哥又一副想提当年勇了。
「我了不起就只是个听眾,觉得好听的专辑就买,更好听的就保存,然后随时回味,这是大多人会做的事。我会说不错,也仅止于这些歌对我而言就真的只有不错,但我会想一听再听吗?短期可能,不过十年后我应该不会记得。也许你们会认为,要让听眾觉得好听想买已经不容易了,哪还想得到十年后?」我终于无奈说了。
「自从我带了魔方四开始,或多或少也去了解一些所谓的摇滚乐,当然比不上你们。可是那些摇滚乐天团为什么可以屹立不摇几十年,就算已届花甲也能吸引听眾争相去看演唱会,这是说国外的摇滚乐才是摇滚乐吗?应该不是的。国内有这么多摇滚乐迷,可是我们的音乐却还没感动到听眾,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可以传唱下去的歌。能创作出传唱十年以上的歌,我们还怕曇花一现?」
「摇滚乐团我认识不多,就只能举出几个,披头四,邦乔飞,齐柏林飞船,ac/dc,枪与玫瑰。我提了一些而已,也见你们个个都在点头,明显你们都听过,但你们应该也发现了他们的共同处,有些歌的年龄甚至都比你们老,这么多年来还是深入人心,而且他们还不只一首代表作而已。不错,魔方四的确已经累积了固定听眾,但不够,如果这最后一张专辑还是只在不错而已,这三年我们到底为了什么努力,只想用不错的程度累绩销售吗?不说远的,就提这次金曲的团体得奖人五月天好了,他们出道超过十年了吧,歷届主打歌有哪一首不在ktv的热门点唱里,这些已经算是隔了一代的年轻人为什么到现在还在唱他们的歌?」
我深呼一口气:「我真的没有多大的目标,专辑出得多了,销售也不错了,总有一天能让公司准备开演唱会,但魔方四撼动人心的代表作是什么?我们能举出一首来吗?」
所有人都没开口,魔方四也低下了头,至于宝哥则是傻不愣登地看着我,说好听点应该是发呆,难听点的,我有心理准备让他开口一顿臭骂。
「果然是名符其实的臭嘴沅星……」宝哥不自禁哼笑了一声,大概是讶异我能在没断气前吐出这将近五百字的难听话来,接着他笑着对魔方四说了:「你们有这个经纪人很不好过吧,她可是连我也一併骂进去了。」魔方四尷尬地笑了笑。
「宝哥,我没有……」
「我是音乐人,创作这件事我也深有体会,我一方面同意沅星的话,一方面也委屈魔方四创作的辛酸,毕竟有哪一首歌不是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我们要的就是认同,要的就是大家喜欢,我相信这些选出来的歌在魔方四心中都是最好,所以我有理由认同这些歌最棒。但问题也来了,我们觉得最好的,听眾却不这么认为,在沅星说的这些话里,我想再多补充一点。」宝哥举手挡了我的话。
「这些摇滚乐团的成名曲大多不是曲高和寡,而是朗朗上口,而最有故事的歌才是专辑里较不为人知的,但他们为什么要迁就群眾,为的就是想吸引听眾听下去,有机会注意到他们真正想表达的故事。沅星只觉得不错我不意外,因为我也想让魔方四发挥十成的摇滚,但能听在心里的就不知剩下多少人,这个问题就是我们要加强的部分。魔方四是摇滚乐团,跟时下唱流行乐的歌手不一样,如果我们不能突破这个界线,让惯听流行歌的听眾也注意到摇滚,那这张专辑就是失败。」
「所以我决定了,延后发片。我给魔方四一个月的期限,至少要做出一首真正能打动人心的歌来,专辑名称就是、传。」
第三十三曲 最终梦想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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