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木槿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将来还要给吉祥娶媳妇、替如意攒嫁妆,手里的积蓄肯定不能动, 趁他老两口还活着,能多拉她一把是一把。
木槿明白王宝山的担忧。
力气有限的女性可以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不过效率比男性低, 会直接影响到粮食的产量, 而且木槿没有分到地, 这对于她糟糕的处境而言无疑在雪上加霜。
他老两口/活着还能多看顾木槿,等他们入了土, 家产迟早归两个儿子, 三个孩子会互相扶持,但肯定不如爹娘尽心, 王宝山考虑到木槿的处境, 所以才会给她单独建房屋。
木槿看见桌上的四十两银子, 眼睛泛起泪花。
诚然, 王宝山和王李氏骨子里和世人一样, 都有重男轻女的想法, 他们打算依靠长子养老送终的意思从来没有变过,木槿一朝一夕之间无法改变对方根深蒂固的理念。
可爹娘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按照周围人的想法,没分家的老人单独给出嫁的闺女塞银子建房屋,必然为人诟病。
他们可以偷偷给闺女东西,然而建房屋以及在没有分家的情况下给闺女那么多银子,在周围人里算极其罕见的。
比起大多数普通百姓,他们已经给了自己太多太多。
见木槿迟迟不肯把银钱接过去,王李氏直接塞给她。
“从王家村走的时候,咱家除了粮食锅碗什么都没带过来,往后要添置的东西有很多,你手里有银钱总比没有好。”
以前过日子,都是用旧的大瓮、箱笼等等,从不会觉得置办家业太难,有些穷苦人家除却必要的盐之外,一年半载不会出去买点东西。
如今却不同,他们初来乍到,连房屋都漏风,被褥衣物、锅碗瓢盆、箱笼衣柜……零零总总许多东西需要重新添置,加起来耗费好多银钱。
拗不过爹娘,木槿便把银钱收下了。
她明白爹娘的意思,往后家产肯定没有她的份,所以才会趁没分家赶紧贴补她。
若分家时分给闺女,且不说崇文崇武,连族里都会出来干涉。
没别的话可以说,因为世道便是如此扭曲。
木槿也趁这个机会与爹娘说起往后吃饭的事。
她最怕麻烦,而且古代迁徙不易,这辈子就要和族里绑在一起,木槿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去规避风险和麻烦。
吃饭属于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但架不住每日三餐太过琐碎,即使亲兄弟姐妹也会发生矛盾,现在初来乍到正是和大家庭切割的好时候,她便趁此机会提出自己单独做饭之事。
“崇武年纪也大了,娶妻生子之后恐怕也要分出去,我总不能跟随兄嫂亦或弟妹过活。”
建房屋时,王宝山想过先给崇武建座宅子的,奈何一气儿建造三座宅子委实太耗费精力,便被他搁置下来。
搁置归搁置,将来却不可避免,崇武迟早被分出去。
小儿子分出去之后,已经出嫁的闺女跟着兄嫂未免太奇怪,王李氏明白其中的关窍。
她转头对王宝山说:“他爹,就依了闺女吧,等下将老大老二叫过来,也与他们说好此事,再给闺女些粮食,遇见事情咱们再帮扶她。”
——
次日,王宝山带着崇文和木槿前往明州城。
与他们同去的另有三十余个族人。
许多人家没有盛水的大瓮,家里的被褥衣裳也有限,连最最重要的窗户纸都没有,只能赶紧去明州城瞧瞧。
穷惯了的人即使手头有钱,依旧舍不得花用。
在普通百姓们看来,只有建房屋和买地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往外掏钱。
木槿劝大家:“如今的形势不安稳,上回听瓦匠说城里许多铺子已经关门大吉了,我们趁现在能在外头买东西,赶快把该置办的都给置办了要紧。”
他们估计就豪奢那么一回而已,等将东西置办齐全,照旧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大家能够顺顺当当来明州城安家,少不了木槿的功劳,人们也愿意相信她。
跟着她来肯定没有坏处。
“那俺要多置办些盐巴,再买些葱姜,大冷的天可别得风寒。”
“俺婆娘说买点棉花家去,家里连被褥都没有几床。”
逃荒时携带的被褥天天在野外泥地里打滚,远比不上刚开始保暖,如今天气比刚来时热了不少,然而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谁晓得往后发生什么。
没有人提买布料。
织女镇专门从事纺织工作的织女绣娘不少,自然有纺织普通布料的,他们从织女镇买,既能照顾织女镇人的生意,价格还比明州城低,所以族人们早在前些日子就陆续从织女镇买了足够的布料。
织女镇的乡民们同样很乐意,这两年收成不大好,明州城里大半百姓靠土地吃饭,他们的布料很难往外卖,车队里几乎每家都买了不少布料,乡民们怎会不高兴。
乡民们高兴,车队里的人却因为多花费银钱而肉疼。
出来逃荒时,除却像王宝兴王宝山两家粮食多的,大多数人家的粮食并不多,所以带出来零零碎碎的家当不少,不光衣裳,连家里的木箱、椅子等都带出来,结果后面遇见糯米砖,为了能装下更多糯米砖,不得已丢下好些东西。
等进去土匪窝,自家车上的粮食即将装不下,人们只好狠心把衣裳给丢掉。
离开时,他们仅剩身上穿的棉衣以及保证自己不会冻死在半路上的被褥而已。
如果天热起来,连身衣裳都没有。
于是,人们唯有在织女镇重新置办布料裁剪衣裳。
南方产棉量远不如北方,至于明州城附近,不是种茶树、桑树便在种水稻,木槿压根没看到种棉花的田地。
商铺里的棉花皆打外地运过来,价钱比以前在北方贵很多。
当时掌柜见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下意识让伙计关门。
不怪他多想,虽然南方比饿殍遍野的北方更安稳,可因为这两年收成不好的缘故,南方发生的偷盗打劫等事只管比从前更多。
隔壁粮铺在前几个月就曾被打劫过,直到今日都没有再来张,掌柜提心吊胆无数次想要关门。
不过他的生意与别人家不同。
往年南方暖和,人们买不了那么多棉花,奈何这大半年时间,天气始终很冷,越来越多人买棉花缝制厚实的棉衣被褥,他的生意十分好做,前两年没卖出去的存货也被卖了个七七八八,掌柜总想着趁好时候将手里的存货给卖完。
看见掌柜受惊的模样,王宝兴拱手道:“我们刚打北边过来,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来您这里买些棉花。”
他手里拿出个银锭子,证明自己有钱。
如此,掌柜才将人放进去。
他做生意,天南地北的客人都接待过,打量过后觉得他们不像劫匪,加上手里有银子,便将人给放了进来。
木槿跟着买了不少棉花。
她倒有被褥,不过如意吉祥长的很快,以前的棉衣穿在身上紧巴巴,等再过段时日,说不准都没办法上身了,她打算给孩子做些衣裳备着。
买完棉花,众人又去了杂货铺。
城里半数铺子紧闭大门,有的落了锁,有的没有。
没有落锁的,是因为掌柜和伙计住在里头,而杂货铺就是这种情形。
他们在外头拍门好久才有人应答。
两边口音差别不小,木槿很努力才辨别出对方说的话:“不卖了,你往旁处去买吧。”
城里有两家杂货铺,另外一家铺子小到转个身都成难题,将东西置齐恐怕不容易,木槿等人只能来他家。
木槿道:“我们买的东西很多,掌柜的您就开开门吧,放在往日能抵你个把月的进项呢。”
乱世里,女人比男人更容易使人放松警惕。
掌柜听见北方口音的女子,脑袋转个弯就明白他们刚打北边逃难而来,既然有银钱,那需要的东西定然少不了。
他又透过门缝看外头那群人。
看面相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而且手里没有带家伙,放心之后,他才缓缓打开门。
他警惕地看向来人:“你们买啥?”
此时可没有所谓的顾客至上理念,除却面对达官显贵,否则在应对普通客人时,脾气不好的还会摆出副冷脸。
“我们买糊窗户的纸还有蜡烛。”
此时,蜡烛的制造成本比前代更低,许多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蜡烛。
银钱来之不易,很多人连吃饱都成困难,所以经常天刚黑便睡觉,从而节省蜡烛。
即使这样,仍需要买几根蜡烛备着,蜡烛能存放两三年,倒不怕坏掉。
掌柜原本担心这群外乡人不给钱,等对方真的拿出银子来,他脸上才露出点笑模样。
每个人都买了东西,尤其是窗纸,可叫他赚不少钱。
他们又在盐商手里买来盐巴。
逃荒之前,有些人家手里的盐巴就已经用完。
长久不摄入盐分很容易导致四肢乏力、精神不济,为了让身体更强壮,盐用光的人家在宰杀牲畜或者碰见野物时,特地接血来喝,实在不行还会舔舐自己出的汗液。
因为缺盐,他们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盐属于管制品,如果成群结队买的盐太多,有被当成私盐贩子抓起来的风险,他们拿出官府给的文书证明自己的灾民身份之后,人家才给了自己买盐的机会。
此外,每人买盐有限额,盐要么被官府把控要么被有官场背景的大商人把控,木槿他们在证明好自己的灾民身份之后,按照户数来,每户买了三斤。
若非官府知晓他们是灾民,长久缺盐,肯定没有办法一气儿买下那么多盐巴。
听人家说,这是灾民来到明州城之后,知州特地针对他们下的命令。
木槿将新买来的盐放在车上。
每户人家皆拉来自家的木板车,所以东西倒方便携带。
等将所有的事办完,已经过去大半天。
王宝兴没有忘记迁居宴的事。
按照习俗,每建好新房,不管家里多穷困,都要整治出几桌饭菜招待乡邻,从而取个吉祥的好兆头。
既然大家一起建房安居,此时倒不用拘泥于办的方式,大伙干脆一块办。
去屠户处买肉时,屠户不耐烦地说:“到处闹灾荒,我手里的屠刀都生锈了,早就没有肉啦!”
他们又跟屠夫打听何处可以收到猪。
大概被他们纠缠烦了,屠户道:“你往明水村瞅瞅,我从前就从那里收猪。”
屠户自己同样养猪,不过数量有限,没办法满足需求,他经常在明州城以及明州周边的百姓手里买猪屠宰,明水村好些人家就通过养猪换银钱。
然而灾荒已经持续半年,连个买肉的人都没有,谁还会有闲工夫花粮食养猪呢。
荒年囤粮记 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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