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冬姿从家里带过来的两罐咸菜,吃的吃,送到送,这是最后的一点,这两天都是去食堂吃的饭,没吃着咸菜,就在那边放着。
“吃吧。”她答应一声。
王小兰立时如同瞧见灯油的耗子一般地美滋滋,先给自己倒了一缸子开水,然后就着开水吃咸菜。
高群瞧着她,很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说:“东西是别人的,身体是自己的,咸菜吃多了,不仅齁嗓子还上火!”
王小兰不以为然。
颜冬姿闻闻身上,沾染着夜市上烤串的碳火气,觉得这味道一时半会怕是下不去,便换了衣服,又跟高群借了个脸盆,去水房冲凉带洗衣服。
这个时间水房人不算多,有的人洗漱好准备休息了,有的人还在外面玩没回来。
颜冬姿先把脸盆放在水龙头下面的水泥池子里,就去了后面的冲凉房。因觉得头发上也沾染了烤串的味道,就把头发也洗了。
为了省事,她上初中后就把长头发剪了,此后一直留短发,直到不再上学,才又开始留长头发,这会儿半长不短,能在脑后扎个小揪揪。
洗头发多费了一点时间,出来时,水房就只剩下三四个人,颜冬姿把头发擦得半干,就开始接水洗衣服。
不多时,又有一个人过来,占了她旁边的水龙头。颜冬姿想着,这么多水龙头怎么偏就在这里?也不是说别人不能来,只是通常情况下,除非是熟悉的人才会挤在一起,边干活边聊天,否则都愿意宽松些。不过她也没在意,把衣服浸湿了,就往上面打肥皂,惯例先洗领子,再洗袖口。
“靓女,你好呀。”
一个友好的女声忽地在颜冬姿耳边响起。
颜冬姿抬头,通过铺满整面墙的大镜子看向声音方向,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长得很漂亮,有种独属于成熟女人的妩媚,满脸是笑,极为亲和。
颜冬姿转头,礼貌地对她笑了下,说:“你好。”
那女人笑容更大,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你是新入厂的,还领过操对不对?那时候我远远看你,就觉得你好看,近看了更好看。”
“是嘛。”颜冬姿说着,眼见着自己洗衣服的水溅到了那女人的脸盆里,连忙说了声:“抱歉”,就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那女人却也跟着挪了过来,热情地说:“我叫孙淑兰,应该比你大几岁,就住306宿舍,在三车间上工。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颜冬姿不太喜欢这个人,但人家自报家门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便如实说了。
那个叫孙淑兰的女人便笑了,说:“真是个好名字,跟你特别相配。”然后她又啧啧出声,上下打量她一番,很是可惜地说:“你条件这么好,只当个厂妹太吃亏了!”
颜冬姿甩了下手,忽地“哎呀”一声,说:“我忘了拿衣架了,我得回去拿。”说着,她便匆匆往宿舍走。
走回宿舍这一路,她更确定,她很不喜欢这个人,这人交浅言深,又太殷勤。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颜如许想,还是得听小华姐的,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保持警惕。
她又在宿舍待了一会儿,判断着那人的内衣应该已经洗完了,这才又回去。
第13章 、生病
那名叫孙淑兰的果然已经不在了,颜冬姿将衣服快速洗好、拧干,拿回宿舍晾上。
刘志慧带了一袋子瓜子回来,让大家过来吃,看见颜冬姿正在晾衣服,便说:“你怎么今天洗衣服?听说明后天都是阴天,这边碰上阴天,衣服几天都干不了,还会发霉发臭,到时候还得重洗。”
颜冬姿眨眨眼睛,她还真没想到这层,北方干燥得不行,一年到头,也就春天下雨的时候屋里会有些潮,哪知道南方阴天洗衣服,有可能还得返工啊?
算了,洗都洗了,先晾着吧,不行就重洗一遍。
王小兰一听见分瓜子,立刻放下咸菜罐子跑过来,边跑边咳嗽,忙不迭地要从刘志慧手里的袋子里抓瓜子。刘志慧忙往后缩,“我给你抓,你这一爪子下去别人就没得吃了。”
王小兰讪讪地笑笑,不以为意,伸出两只手等着,又咳嗽两声。
刘志慧忙往后退了一步:“你是不是感冒了?”
看了一半杂志,舍不得看了的王艳爬下床,伸个懒腰,“她哪儿是感冒了,是吃咸菜齁着了。”她走过去,看着见底了的咸菜罐子,转身对王小兰竖起个大拇指:“你是真牛!”
王小兰咳嗽个不停,越咳越厉害,直咳得面红耳赤,弯下腰去,表情痛苦。
刘志慧目瞪口呆,看看王小兰,又看看见底的咸菜瓶子,脱口感叹说:“原来以前我还是小看了你。”
正在重温女儿来信的高群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刘志慧说:“你那里有糖吧,给她含一块。”
“哦”,刘志慧应了一声,从自己柜子里掏出两块糖来,递给王小兰,王小兰一把抓住,哆哆嗦嗦撕开其中一块就塞进嘴里。
她含了一会儿后,咳嗽止住,使劲儿深呼吸几口,感觉舒服了不少,她擦擦眼睛溢出来的眼泪,感激地看向高群。
高群叹口气,对她这样的人很是无奈,严肃着脸说:“丫头,你呀,明天怕是要变成燕蝙蝠了。”
王小兰没听懂,一脸茫然,刘志慧和王艳也没听懂,坐在自己铺位上往那边瞧的颜冬姿却“噗”地笑出声来。
陈阿珍忙追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吃了凉凉的绿豆糖水,又去冲了个澡,精神好多了,也听了高群的话,今天没再看书。
颜冬姿便凑过去低声跟她说:“我们那边有个传说,说耗子也就是老鼠要是吃多了盐就会变成燕蝙蝠,也就是蝙蝠,所以我们有时候吃了很咸的东西就会调侃说自己快要变成燕蝙蝠了。”
陈阿珍恍然明白,说:“还挺有趣的。”她回味了下,又叹口气说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们北方,有历史,有典故,有四季。”她忽地坐起来,说:“要不我跟你学普通话吧,等学好普通话,即便我考不上北方的大学,我也能去那边旅游、生活。”
颜冬姿:“可以呀,不过我觉得你普通话说得很好了,日常交流没问题。”
陈阿珍摇摇头,说:“我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在南方的语言环境中是够用了,去了北方可就不行了,好多话都要先在脑子里想一想才知道用普通话该怎么说,我想说得和你这样标准、流利,还想学习你们北方的一些方言、俗语,要不我听懂了你们说的话却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颜冬姿笑着答应:“好啊,我教你普通话,你教我粤语,我们互为老师,共同学习!”
陈阿珍猛点头:“好的,好的,我们共同进步!”
半夜里,颜冬姿忽地醒来,听见屋子里有细细碎碎的□□声,先是被吓了一跳,继儿凝神细听,发现那个声音是从王小兰床铺里发出来的。
她连忙垂下头去,轻声把高群喊醒。
高群睡得迷迷糊糊,黏着声音问:“怎么了?”
颜冬姿忙说:“高姐,你听,王小兰她好像生病了。”
高群清醒了些,倾耳听了听,说了声:“不好!”立刻翻身下地,跑去将灯打开。
满室大亮,把宿舍里的其他人也给惊醒了,纷纷揉着眼睛往过看。颜冬姿也跟着下了地,王小兰那边去。
高群奔到王小兰的床位前,爬上去,瞧见王小兰脸色潮红,额头上有细小的汗,身上散发着阵阵的热气,她摸摸王小兰的额头,“我的妈呀,这是发高烧了!这孩子!”
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围拢过来,刘志慧赶紧去把自己的铁柜打开,翻箱倒柜,说:“我有体温计,也有退烧药。”
不多时,就拿出个塑料小盒子来,里面有体温计,还有些常用的药物。
高群接过体温计,小头朝下使劲甩了甩,然后撩开王小兰的衣服,把体温计夹进她的腋下。
一接触到冰凉的玻璃柱体,王小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就想把体温计挤出来,高群连忙按住她:“在给你量体温,要是体温太高,就得送你去医院了。”
王小兰立时就不动了,嘴巴喏喏地,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她说的是家乡话,高群凑过去听,也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刘志慧听懂了,翻译道:“她说,她不要去医院。”
高群轻轻拍了王小兰一下,责怪道:“要是真烧到三十九度,四十度,不上医院能行?万一烧傻了,或者烧出个肺炎,留了后遗症可怎么办?哪轻哪重,你那么精明,自己算不过来账吗?”
她停了停,又忍不住开口,说:“早就跟你说,东西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咸菜再不用花钱,也不能玩命吃啊,现在好了吧,生生给齁发烧了吧!”
颜冬姿自觉地找了王小兰的脸盆,还有毛巾,轻手轻脚地去水房打了盆凉水回来,投好毛巾,递给高群。
高群接过来,先帮着王小兰擦擦脸和脖子,又将毛巾递还给颜冬姿,颜冬姿接过,再投洗一遍又递给高群,高群将毛巾叠起来,搭在王小兰的额头上。
掐着时间,等过了五分钟,高群把体温计拿出来,朝向日光灯看了一会儿,松口气,说:“还好,38.3,不算特别高”,她看向刘志慧,问:“给她吃片退烧药,观察下?”
刘志慧抿抿嘴说:“38°多,也很高了吧,要不还是送医院?”
王艳插嘴道:“要是真送她去医院了,医院费谁出?你要是给她垫了,她肯定不还,你还要当冤大头吗?再说了,高姐也说她烧得不严重,就先吃药看看呗,不行再说。”
刘志慧犹豫了下说:“那好吧。”说着,就从小盒子里翻了翻,翻出一板药来,递给高群,“我哥给我的药,说退烧效果挺好的,一顿两粒。”
高群接过看了看,扣出两粒来。
颜冬姿立刻去找到王小兰的杯子,倒了些温水递给高群。
高群单身插进王小兰脖子底下,将她抬起来一点,跟她说道:“吃药了,争点儿气,要是吃了药你退烧了,就不用送你去医院,你就能省下钱了。”
王小兰立刻张开嘴巴,高群把带了糖衣的药片扔进去,又给她喂了些水,扶她躺下,给盖好被子,又把额头上的毛巾换个面儿,说:“睡吧。”
王艳赶紧道:“高姐你们都回去睡吧,我看着她,要是半小时后她烧还不退我就喊你们。”
颜冬姿不由得诧异地看了王艳一眼,平时看她很是瞧不上王小兰,没想到关键时刻,也是肯帮助人的,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高群点点头,从上铺下来,众人关灯,各回各自床铺躺下。
不过,谁都没睡着,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聊到后面,困得不行,听见说话声,就又被惊醒接着聊,直到王艳的声音说道:“好了,烧退下去了!”
大家这才放心地睡去。
晚上折腾了这么一出,大家都起晚了,除了始作俑者王小兰,她精神抖擞地挨个把大家叫醒。
王艳没好气地说:“把我们都搅合得半宿没睡觉,你倒是精神得很。”
王小兰笑嘻嘻地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喉咙,又张开嘴巴让王艳看自己的嗓子,王艳赶紧把她推开:“你恶不恶心!”
高群起来对着镜子梳头发,说:“嗓子发炎了吧?”
王小兰使劲点头。
高群说:“去药店买些消炎药吃,就你这好体格子,吃一顿就能好。”
王小兰立刻眼巴巴地看向刘志慧。
刘志慧:“……行吧,我就好人做到底。”又去自己的盒子了找了消炎药给她。
第14章 、发薪
3月20号这天,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走路带风,因为今天是发薪日。
颜冬姿在明达厂工作了将近两个月后,终于要领薪水了。
20号发的是上个月的薪水,相当于压了20天的工资。听说,压工资是惯例,只压20天的工资算是很厚道了,有的工厂压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官方给的说法是加强对员工的约束力,省得有些员工不想干了就直接走,连招呼都不打。
上午,在千盼万盼中,财务经理黄生夹着个鼓囊囊的皮包来到了第二车间。
因着工人太多,每到发薪日,财务部连包括财务经理黄生在内,全体出动,一人分几个车间,带着一个个提前点好,写了名字、所在车间线组、工资额的工资袋,挨个车间发。
黄生,大名黄德生,港岛人,是老总陈港生的心腹,也是“干部楼”中的一员。四十多岁年纪,圆胖胖的一张脸,很白,一丝皱纹都没有,笑容像是焊上去的,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笑,这样的人,似乎也没法用好看或者不好看来形容。他很胖,挺着个圆溜溜的大肚子,穿着背带牛仔裤,从办公室走到车间,这短短的距离,就已经浑身是汗,气喘吁吁,手里头拿这个洁白的手绢不停地在头脸上擦着。
他一进来,齐刷刷的目光像是约好了似的,全都看向他。
黄生嘿嘿地笑,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一个一个来,都少不了你们的。”他普通话说得像是夹生饭,半生不熟,只能听懂个大概。
颜冬姿心情很激动,她提前算好了这个月的薪水,底薪和计件差不多应该能拿到二百四十块钱左右,想想,她二哥攒了大半年才攒了二百块,她一个月就能赚到了!
这个月差几天不是全勤,没拿到全额工资,下个月熟练度再提高一些,说不定就能拿到三百块了!这几个月是生产淡季,听说等旺季到来,他们每天都要加班,据说加班费是一块五,再加上计件工资,每个月拿个四五百块不在话下!
颜冬姿心里头激荡着,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将近两个月单调又机械的劳动,让她双手的灵活度大大提高,有时候她觉得,他们这些女工在电路板上上下下操作,跟音乐家在钢琴上弹奏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钢琴家们弹奏出来的是美妙的音乐,而他们创造出来的是自己未来美好的人生。
九十年代打工妹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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