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萧瑟苍凉,枯风寂寂,暮霭沉沉。
偌大的皇宫,不再有天子大步流星的挺拔身影,也没了小皇后清甜悦耳的笑声,红墙黄瓦,雕龙栏柱,白玉石阶,像华丽的牢笼,又似无主孤城。
小太子的降生未能给这个冰冷的地方带去许多暖意,在他身旁,父亲的生命如沙漏般飞速流逝,所剩无几,幼小的他无力感知悲伤,只会哭闹要吃奶,或是呼呼大睡,拼命长肉。
“像纾纾……也像明赫……果真是……阁老家的孩子。”
“长相似其母,脾性当如陛下,厚德载物,仁恕温谨,以明君之贤,福泽天下。”
“不……不行……”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 yus hu w uone.c o m
恪桓勉强微笑,缓缓摇头,温柔地看着糯米团似的小太子。
“他要做皇帝……不能像朕……朕不是好皇帝。”
“皇上切不可妄自菲薄,自陛下登基以来,宵旰焦劳,治化光天,世臻熙皞,实是中兴之主。臣……是微臣急躁莽进,刚愎自用,有负先帝所托。”
那个不可一世的霸王岳父,居然在他面前低头认错,恪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从上回他同意出兵平叛后,龚肃羽不再借宋尚杰之口给皇帝捎话,每日亲自入宫觐见问安,耐心将九边互市,开海通商,宗藩改制,官员考绩几件大事的进度与安排,仔仔细细说给他听,把更改税法免去徭役的计划也拿出来,好声好气与他商量。
牵扯之广,思虑之周,令皇帝大开眼界,不得不叹服老丈人确实是难得的治世能臣,看不上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婿,理所当然。
如果一开始,他们就是这样熙熙融融的关系就好了,同是为了社稷黎民,这两年的拉扯,毫无意义。
“是朕的错,阁老一心为国……殚精竭虑……是朕的错。”
恪桓望向帐顶,目光悲凉哀戚。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阁老……不愿将纾纾……嫁给我,我害了她……阁老怨朕……朕咎由自取。”
曾经水火不容的翁婿,轻易就和解了,原来只要他放下怨怼,只要他善待天子,性子温软的皇帝就会自省,会与他交心,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龚肃羽心如刀绞,头一次握住女婿枯瘦无力的手,极力安慰。
“微臣与内子并非不喜三殿下,只是不忍女儿永锁深宫。世上有几人能过得情关,纾儿痴心恋慕皇上,这桩婚是她自己选的,不论将来如何,她必不会后悔,皇上亦是真心待她,有情人能成眷属,是上天恩赐,陛下务必保重龙体,才好同娘娘长长久久。”
“我实在……舍不下她……”
恪桓合上双目,眼角滑落泪滴。
“阁老替朕……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他交代完这句,便不再说话,仿佛临终遗言。
凄入肝脾,悲惶哀绝,首辅跪地叩首,颤声告退,腿沉得几乎走不动路,身后追来大太监刘安,将小太子放进龚阁老怀中。
“皇上担心娘娘孤单,恩准阁老带小殿下去坤宁宫探望娘娘。不过为让娘娘安心调养,皇上病重之事,还请阁老勿要提及。”
小宝宝被殿外刺眼的阳光照醒,迷茫地睁开眼,似乎发现眼前的人不是乳母也不是父亲,咧嘴“呜哇呜哇”大哭起来。
龚肃羽无措地望着手中婴孩,痛悔交加,他管不住脾气,害得外孙丧父,女儿丧夫,有何颜面抱孩子去看她。
“是不是该换尿布了?小殿下闻着味不对劲。”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某人笑盈盈地从首辅身后探出头,伸手戳戳小太子的肉脸。
“刘公公,阁老哪会哄孩子,先让嬷嬷们给小殿下洗净喂饱,待我见过皇上,再带太子殿下去给娘娘请安。”
他自说自话从龚肃羽手中接过襁褓,明明是个孤寡鳏夫,却抱得像模像样,笑容温润,眼含悲悯。
“阁老,这儿有我,您先回去歇口气,等晚辈办完事,就到内阁与您细叙。”
“……好。”
龚肃羽凝视风尘仆仆的温湛,胸中酸暖,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终于有人替他分担。
“令仪……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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