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五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这云府。
彼时你亲娘刚死,亲爹改嫁,嫁的那个新娘是个不好招惹的狠角色。
粮荒来临之际,就把你先贱卖了。
你几经辗转,被卖到了繁华的京都。
刚来这里的时候,你就先生了一场大病,那段时间天空似乎也总是阴沉的。
跟你同住的嬷嬷还算照顾你,总归给你捡回了一条命。
“好好在云府做事,主人家心善,让你签的不是死契,等攒够了赎身钱,这京都之大,你总归能有个安生日子。”
她给你描绘的未来景象着实美好,你竟然奇迹般地撑了过来。
不过你也留下了咳症,天气阴寒些,就忍不住咳嗽。
你被嬷嬷分配到了一个活计,是给一位住在偏院的公子送吃食。
你见过府中的嫡公子,通身的气派是让你这种小娃娃不敢直视的。
你也有些疑惑不解,为什么要让你一个丫鬟去送。
京中的贵公子都被养在后宅,寻常女子是不得见的,便是连名字都是不会同人透露的。
嬷嬷知晓你的疑惑之后,只叹了口气,说道:“终归算不得什么正经公子,你且当他就是个可怜人吧,你年岁尚小,照料他倒也不算出格。”
所以也是这样,你认识了云四郎。
府中如今有两位公子,这位似是庶出,而你先前瞧见的是受宠的三公子。
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经入宫,总归是你这样的小人物不能见到的。
初见云四郎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小院之中喂鱼。
少年的年岁比你大些,却也颇为清瘦,洗的发白的袖口露出一截彷如白玉的手腕,彼时他听见了你的动静,回眸一看,你感觉自己仿佛瞧见了被架在道观之上的神像。
你不懂什么清冷如仙的词语,你只觉这个少年还怪好看的,比你那时在村中看到的顶漂亮的哥哥还好看。
你把食盒放到了他的面前,脑子里回忆着嬷嬷教你的吉祥话。
“请主子安,主子吉祥如意,万事顺遂。”
你其实不怎么聪明机灵,这句吉祥话也是在路上反反复复记着背着,毕竟日后是你的主子,你还是想要讨别人好的。
他没有理你,只是示意你把食盒打开。
他的动作轻细缓慢,除了沉默了一点,在你看来也是一个还算好相处的主子了。
最后食盒里还剩下一道甜汤。
他没有动。
甜汤香甜的味道颇为吸引你,你只尝过一次甜滋味,在你爹把你哄骗出去卖了的时候,他去给你买了一支糖人。
那甜甜的滋味,让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可甜腻滋味后面的狠心抛弃也让你第一次尝到了何谓人情冷暖。
云四郎没有动这碗汤,你以为他忘了,遂提醒了一句。
他抬眸看向你,眼中的情绪意味不明。
“赏你了。”少年唇齿轻启,这是他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温柔清冷,你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温温柔柔的男子。
你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忆着嬷嬷对你说过的话,如果主子赏你东西,你要跪下来谢主子赏。
然后你就噗通跪了下来,唇边带了腼腆的笑,怯怯地说道:“谢主子赏。”
端在手里的甜汤还热乎乎的,你没多想什么,一饮而尽。
可下一刻,你觉得自己的心肺估计都快烧起来,口齿不停吐出黑血,整个人都倒了下来。
死去之前,你看到的是云四郎平静的表情。
方才还温温柔柔的公子,那一刻你感觉他是毫无感情的塑像。
你醒来了,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死了。
“快些去给主子送吃食,今日你是第一次去,切莫迟了。”
嬷嬷又在叫你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和梦里的如出一辙。
你年岁小,不知道方才的那些全是真实。
你想拒绝,可现实似乎容不得你拒绝。
那一碗一模一样的甜汤有着剧毒,你战战兢兢一步一步走到了院子。
云四郎仍然在喂鱼,神色慵懒,无甚表情。
你紧张得颤颤巍巍,一不留神便摔在了地上。
食盒翻倒,甜汤撒了一地。
你茫然无措地望着云四郎。
少年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缓步走过来,微微弯腰,眼底平静无波,只轻轻抚弄了你的面颊。
“天可怜见的。”
这和你的那个噩梦好像不一样,他很温柔,就像慈悲的神像一般。
“请主子安。”你的声音哽咽带着愧疚。
“无妨。”
他很宽宏,可联系到那个梦,你却无端觉得恐惧。
“和嬷嬷说一声日后便来照料吧。”他摆弄着小瓷碗里的鱼食,又继续喂鱼了。
你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深宅大院的阴私。
后来也来了几个新人,可莫名其妙地都没有待很久。
可你已经没什么好奇心去打探他们到底为什么如此,当一个沉默本分的哑巴比什么都要强。
不知不觉你已经照料云四郎七年了。
他不常出院子,你也基本上没有出过院子,只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有几次他吐血了。
你吓得背着他去找大夫。
可府中哪有什么人会理会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公子呢?
你在雨夜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一个人。
对方架势颇足,你以为要被他们给打一顿了。
“心情正好,帮他们寻个大夫吧。”他的声音慵懒从容,只一句话就将云四郎给拽出了深渊。
后来你才知道那位是三公子。
待云四郎醒了之后,你想着得去弄些东西给他补补,难得出了一次门。
花园之中,那位公子正在大摆宴席。
曲水流觞,风雅意趣。
你也听闻这位三公子行事颇为骄纵,和一众公子坐在湖心亭中吟风弄月。
“帮我们把那酒盏拿过来。”有公子发话。
你低下头,把那酒盏拿在手中递了过去。
“过来。”强硬的呼唤把你给叫了过去。
你小心翼翼地从中间走过去,来到了云三郎的面前。
“公子请。”你把酒盏递了上去。
他却用一柄折扇挑起你的下颌让你直视他。
金尊玉贵养的公子哥儿模样自是上乘的,唇红齿白,眼波流转,尤其是眼尾的一点小痣,颇为艳丽动人。你曾经听闻三公子不过偶尔在下马车时露出小半张面容就已经被京中的各位女君追捧了。
“什么名字?”
“珞珞。”
这是云四郎在得知你没个正经名字时给你取得。
“不错的名字,日后来我身边伺候罢。”
你心中一惊,有些畏惧。
其实你挺满足在四公子身边,除了年幼时的那个噩梦,你后来都颇为顺遂,你的钱也已经攒的差不多了,再过个一两年就可以给自己赎身,做点小生意,日后娶一房温柔乖顺的贤夫。
“罢罢罢,你且好生考虑考虑。”他似乎没准备为难你什么。
可你总莫名觉得害怕。
你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周遭的小公子都在盯着你,你心中害怕极了。
等你忐忑不安地回了院子,云四郎坐在院中。
他的神色沉沉,呆在他身边多年的你自然察觉到他似乎气恼了。
“跪下。”他冷淡地说道。
你跪了下来。
他的面色极其苍白,唯独唇色因着气恼而格外艳丽。
“为什么呢……”他轻抚你的面庞,“你是要离开我了?你是要去攀高枝去了吗?”
“没……奴奴没有……”你急忙辩解,“只是去帮公子找些吃食补补身子。”
“没有遇到别人么?”他问的话似是而非。
你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却见他的表情愈发阴郁苍白。
“骗子……骗子……”
他踉踉跄跄起身,你跟着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继续跪着,我为主,你却欺瞒。”
你有些委屈,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辩解。
你太笨了。
你的膝盖开始疼了,可你整个人像个木头人般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了,初春的雨还是冰凉刺骨的。
你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的时候。
你支撑不住了,彻底晕倒了过去。
晕倒之前,你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先抱住了你。
醒来的时候,你好像在暖呼呼的被子里,有人坐在你的身边。
你从未这般靠近过四公子。
这些年你不是没听过他的传闻。
家主当年是倚靠他的生父扶摇直上的,可后来,四公子的生父终归成了糟糠之夫,之后甚至被降做侍君。
而家主对于这个儿子,自然也不算欢喜,因为不过是他父亲不甘心算计家主所留下来的产物。
有时你也会在想,是不是人一旦有了钱和权都会如此。
会越来越贪心。
“已经上了药。”不知何时四公子也醒了,他靠着你,你本能地想后退,从前你不懂事,时常会和他蜷在一起互相取暖,后来你也慢慢长大知道女男有别。
“你果真是厌了我。”他似乎有些难过。
你向来吃软不吃硬,他都如此,你自然又有些歉疚。
自小到大,其实待你最好的都是四公子无疑了,在最冷的冬日,最难熬的日子,都是你们互相抱团取暖扛过去的。
“公子,没骗过你。”你低头说道,“之前只是遇到了三公子,三公子先前救了你,是恩人。”
“嗯。”云四郎的表情意味不明,你不知他在想什么,“日后珞珞都不要骗我好不好?我会待珞珞最好的。”
他的承诺颇为美好,可你也已经听不进去什么话了,你的咳症又犯了。
很长一段时日你都没能出门,只有云四郎守在你的身边。
“公子,外面是什么声音啊?”你有些疑惑,原本清冷的院落忽而变得热闹了起来。
“多了些人而已,珞珞不用在意。”云四郎正在给你念书听。
你近日总在喝药,咳症减轻了许多,却也虚弱了不少,没什么力气,只能依靠在云四郎的怀中。
他靠的愈发近了,你想挣扎反抗一番似乎都做不到。
“珞珞乖,喝药。”他喂你喝着药,你也挣扎反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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