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鬼方的军队之前,这些越人原本在距离自己国度不远的一个邻国村落里劫掠。越人国并未与这个国家发生战事,只不过刚好打完仗经过,强取豪夺正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人从山海界北方逼退到巴国边缘。按照越人首领的说法,就好像他们是一群羊,被主人拿着鞭子一路驱赶到了这里。他们对于鬼方军的了解也仅限于在战场上的交手,除此之外并不知道这只军队和他们首领的来历,他认为一定是鬼蜮里冒出来的。
青芒山连日来天气晴朗,祝余草迅速长满了山野,吸引了大量人每日上山采摘,平日里不见几个人的青芒山变得热闹起来。叶青南警告越人首领找个人少的地方安顿下来,切不可随意下山入城,巴国有律法,凡是未经允许入境的山海国人可就地处决。
越人很快就在山上找到一个山洞中作为栖息之地。山洞外面是一片被树林包裹的空地,树林茂密,故而鲜有人或者兽发现林子里面别有洞天。他们每日食用祝余草充饥,虽然抱怨食之无味,却到底忌惮知闲和雁北的武力,不敢动食用神牛的念头。
叶青南每日上山前都会看过相风,好天气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不过到了青芒山上就不好说了。知闲将那白色相风挂在胸前,若有天气异常可随时发现。知闲和雁北二人如今的练功场地从山顶改为越人的藏身之处,知闲要求雁北在比武中不可催动内力,以自身原本的力量与那些越人战士打斗。
“若是凭借自身的力量打败这些人,不仅功力可更上一层,招式也会融会贯通。”知闲解释道。
一众越人虽然此前在这两人手底下吃过苦头,不过他们生性凶狠好斗,敌人越强越是能激发他们的斗志。此刻更是吃饱了没事干,对于比武过招求之不得。那越人首领着实有两下子,他比其他越人更为高大健壮,若是不用内力只凭招式,莫雁北感到甚是吃力。二人几次较量下来,雁北渐渐发觉自己气力见长。
那首领偶尔也不死心地挑战知闲,几次都被打得叫苦不迭,看着她的眼神宛若神明:“女人比鬼方强大。”
“你说他们的领袖?”雁北问道。
越人首领点点头:“鬼王的剑很厉害,能劈开山!”他眺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张开双臂,继续说道:“一道白光!”
知闲心念一动,她想起在戏楼里看的那出无聊戏剧,结尾处扮演大后土的那人用画影剑击退鬼方军,那郑小公子说这剑能劈山分海。
听那越人首领的意思,似乎便是这鬼方领袖一剑劈开了群山外面的法术结界,并将这些越人送到青芒山中。念及至此,她不由一惊,自己莫非也是被什么人送到这里来的?可巴国的外面是山海界并非她所在的人界,那又是谁把她送到山海界的呢?
她正思虑间,只听四周的树林发出一阵急响,似乎有人到来。众人有些紧张地看向树林方向,过不多时,就见那头夔牛拨开草木,露出庞大的身躯,口中还衔着一颗果实。
一众越人直勾勾地盯着巨兽,虽然肚子吃饱了,但眼神中仍是流露出贪婪的目光,有的人还吞吞口水。那牛并不理会众越人,慢悠悠地走到知闲面前,将果子向前一送。
知闲犹豫地从夔牛口中接过那颗果实,那果子生得怪异,表面红黑相间,香气四溢,她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东西。那牛见她接受了这馈赠,转身便离开了,一众越人虽然仍是盯着它,却也无人敢上前捕杀。
“这是什么果子?”知闲问雁北。
雁北摇摇头:“我也从未见过,叶先生可能会知道,他一向熟知山海界的奇怪东西。”
二人今日的修行因夔牛到来提前结束。那些越人几个一堆坐在一起,叽里哇啦地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语言。莫雁北按照知闲的指引,打坐归元,将内力引入丹田之中。眼见日头高悬,叶青南也采药归来,他先将祝余草分与越人。那些人虽然接过这救荒草,神情却大为不满,口中不住地低声嘟囔。
“他们说什么呢?”雁北好奇问道。
“他们说自己又不是羊,成天吃这东西没有味道,吵着吃肉呢。”叶青南无奈地笑笑。
“他们想得美!那牛与我们有缘,今日还送来了一颗果子呢。”知闲说着,将刚才夔牛衔来的果实拿给叶青南看。
叶青南瞬间露出惊讶之色:“这是传说中的丹木果,食之可死回生,并且从此不畏惧火焰。”他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又说道:“传说虽然多有夸张,不过丹木果确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也可退烧止热,是十分珍贵的药材,即使在原产地崦嵫之山也是难能一见,没想到那夔牛竟能找到。”
“原来如此,若是救命的药材那便送给你吧。”知闲将那丹木果递到叶青南面前,大方地说。
叶青南一怔,随即微微摇头,目光含笑:“这是神牛赠予你的,旁人怎好拿去。”知闲仍是要送,他却坚决不收。
眼见正午将至,三人便挥别了越人,下得山去。
第二天一早,三人照例准备出城。今日城门处比往日热闹许多,多了许多身穿银甲的卫兵站在城门前,还有不少百姓聚集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叶大夫,今日不宜出城。”守城将领与三人熟识,看到叶青南便凑过来提醒道。
“为何不可?”
“据说青芒山上来了外人,城里的守军半夜便出发进山搜寻,如今还未归来。据说齐指挥使今日也要亲自带队指挥,若是遇见外来者便就地正法。”
三人闻言相视一眼。知闲将叶青南拉到一边,担忧地道:“恐怕是冲着那些越人来的,我们要去提醒他们。”
叶青南犹豫道:“巴国本就不许外人入内,他们被发现也是迟早的,我看就不必……”
“这些天来和他们比武过招,彼此也算熟络了,无论如何也不该坐视不管。”莫雁北打断了叶青南的话,“再说巴国不也和鬼方在交战吗?那越人岂不是同盟?”她和知闲一样与那些越人相处了几天,日日同他们一起修炼,内心感激对方帮她提高功力。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最多不是敌人。”叶青南叹了口气,见说不动二人,于是转向那守将一拱手:“小人医馆中有病患,急需青芒山上一味草药,还请军爷行个方便。”他说着拿出几枚银币交到守军手中。
那守将一副了然的表情。山上祝余草盛开,也吸引了闻风而来的巴国百姓,接连几日都有不少人上山采摘。他们转手便高价卖给郊区逃荒的灾民。朝廷也会派人下来收购以赈灾区,人人都说这草长得真是时候。
守将接过银币,冲三人挥了挥手,便转过身去应付其他想要上山的百姓。
山上有不少来采摘祝余草的人,想来这禁令在银币面前不过一纸空文。这些人对于三人视而不见,人人低着专心头割草。知闲和莫雁北熟练地寻得一条通往半山腰的小径,转了几下便到了树林里,拨开层层草木,来到越人的栖身地。
地上散落着篝火的余烬,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的是越人,有的是身穿银甲的士兵。未干的血迹在土路上拖成一个长条,消失在树林中。知闲和雁北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
她们二人决定在山上寻找残存的越人,叶青南虽然反对,但拗不过二人,只得跟上。越往山上走,采摘祝余草的人就越少,接近顶峰的时候便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了。他们正走着,突然听得前面传来一阵人声:“那些越人也是名不虚传,妈的乞丐似的没穿衣服,却能伤了我们这么多人。死了好几个弟兄,还让他们跑了!一会儿等侍卫亲军那帮人来了再说。来,先吃肉!”
雁北和知闲停了下来,只见路边树林中飘来阵阵炊烟,一阵肉香味传来。知闲心中感到一阵不妙,她瞪大双眼,冲进了树林,叶青南想要拉住她,却哪里拉得住。
“有越人!”
一众银甲兵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身来,齐刷刷地抽出腰间佩刀。他们身前生起一团火,支了一个烤肉架子,上面正烤着肉,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鲜血、骨头和牛角。
“好像不对……”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银甲兵说道,他打量着三人,目光停在背着竹篓的叶青南身上,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不是说了不让放这些小老百姓上来吗?他妈的那些守城的真该砍了!”
“你们杀了夔牛?”知闲怒声问道,她莫名出现在这山上时便遇到了这牛,后来又从越人手中救下它,冥冥之中她觉得这头牛与自己命运相连,此刻眼见这样一头有灵性的巨兽居然沦为这些人的盘中餐,不由得怒火中烧。
那银甲兵转向她,一脸不耐烦:“关你们什么事?还不快滚下山去,再废话军爷把你们都砍了!”
“你们知道吃的是什么吗?”叶青南突然上前一步,对这那军士厉声道:“这是祥瑞神兽,杀了它会给国家带来灾祸!”
银甲兵将他一把推开,挥刀便要砍去。知闲和雁北未料到银甲兵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登时面色大变,抢着上前阻拦。
二人还未出手,眼前飞来一样事物,一根木箭直插进那银甲兵的喉咙,这人立即扔下手中的刀,捂着喉咙,倒地不起,其余的银甲兵见状惊恐地四下张望起来。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众越人便从林子中窜了出来,将这些银甲兵团团包围。知闲感到回到和莫雁北见面那天的情形,只不过此番形式逆转,被围在中间的是这些穿银戴甲的人。
巴国的银甲兵虽然装备精良,实力却不堪一击,越人对付他们如同切瓜砍菜一般,更不用说还有知闲和雁北二人。几乎瞬息之间便将这队士兵打倒在地,银甲反而成了压在身上的负担。
“众将士听令,越人格杀勿论,其余人等速速下山!”
正当众人还没来得及交谈时,就听树林外一声凌厉的女声传来。知闲闻声望去,就见齐彤带着她那些整齐划一的侍卫亲军出现在众人面前。
越人首领听得懂这话,他激动地大叫起来,身后一众越人也都怒目圆瞪。齐彤不似之前见到的那样脸上带笑,给人的印象优雅又干练。此刻的她一脸肃然,表情狠绝,她身后的人更是个个如活死人一般,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你们为何要杀这些越人?”知闲皱着眉头问道。
“越人擅自闯入巴国境内,按律法理应就地处决,若是让他们逃到城内,恐成大祸害。”齐彤冷冷地道,她转而看向叶青南,命令道:“你们赶紧下山。”
知闲心中不忿:“你们如此滥杀无辜,我定不能允许。”
齐彤的视线移向她,仍是一副冷颜,嘴角上扬,面上不无讥诮:“无辜?你竟然说这些人无辜?你可知道越人是如何对待像你这样但却不会妖法的女人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抽出腰间细剑:“巴国一向对外来人员严加管控,无论是山海界还是人界……如果没有接到大后土的命令,我原本不愿多事理会你的由来,但你若妨碍公务,那也只好一并处理。”
战争遗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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