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老光棍们常说:女人都是骗子,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距离高考仅剩一个多月了,只要停止刷题,周从嘉就会想到这句话。
从京市考完试回县城的第四天起,陈佳辰就再没来过学校。
起初周从嘉以为她转回京市考大学了,直到司机小张要来学校搬陈佳辰的东西。
周六下午校长把周从嘉叫去了办公室,先关心他备考的怎么样了,周从嘉回复说还可以、正按学习计划进行着。
校长是隔壁村儿的,逢年过节没少一起吃席,对周从嘉这个聪明懂事的小辈颇为照顾,私下从不摆校长的架子,讲起话来也是毫无顾忌。
“没想到有本事搞到T大的加分,你小子可以啊!”
当时校长听到T大居然给县一中加了个名额的消息,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这得多大的能量才能让国内的顶尖高校给一个小小高中开后门,虽然这可能就是别人一两句话的事儿。
周从嘉认真回复道:“以现在模考的成绩,离往年录取线还有距离,但加上分的话,就可以冲一冲。”
校长赞许地笑了:“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事!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谁不知道咱省是高考大省,尽力就好。”
接着校长嘿嘿一笑,地中海的脑袋滑下一缕油发:“你跟叔说实话,这名额是不是你那同桌给弄的?”
能办成这种级别的事儿,县城肯定找不出这种人物。隐瞒没什么意义,周从嘉也就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我就知道!京市来的人都厉害得很。那女娃一转来就要跟你同桌,我想着跟他们那种人拉拉关系绝对有好处,就给她开了个后门。”
校长的脑袋左右摇摆,像个慢速的拨浪鼓:“小姑娘跟着爹大老远来咱这小县城,人生地不熟、估计也没朋友。你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真心帮助同学,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嘿嘿。果然好人有好报,我这步棋真是高啊!”
人精儿似的校长不是没想过陈佳辰贪图美色、要干点儿啥出格的事情,但细想下去:人在京市的花花世界什么没见过,不至于为了个长得还不错的同学就要死要活吧。
再说华国这大环境,少男少女最春心萌动的时期都在高强度学习,越是指望高考改变命运的学生就越不可能分心去想些有的没的。
他是看着周从嘉长大的,好学生、别人家的孩子,正派得很,不像是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然而校长看周从嘉,毕竟是站在长辈看小辈、中年油腻直男看小男孩的角度,能看出性魅力就太恐怖了,那可是刑事案件。
一旦站在异性的视角,情况就大不一样。尤其是陈佳辰这种自以为是的“浪漫主义者”,物质上的阈值已经很高了,再精致的衣食住行也无法带给她快乐,她享受的就是一种精神上的“追逐、痛苦、磨难、得到、失去”,俗话说就是吃饱了撑的。
所以周从嘉在她眼里,真的跟京市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不是为了吸引她而故意耍的手段,他是真的没把她当回事儿。
“小陈的脾气还好吧?跟我说话挺有礼貌的,不知道跟你们同学相处的怎么样?人家大城市女娃都养得精贵着呢,她要是耍耍脾气你也多担待。”
校长想来想去,得出结论:陈大小姐娇生惯养、脾气不见得好,周从嘉一老实孩子肯定没少被欺负。所以陈佳辰良心发现、过意不去,才帮他弄个加分名额。
周从嘉想了想,回答道:“与同学相处的挺好。陈同学喜欢找人聊天、话比较多,倒是没耍过脾气。”
校长听完这话,觉得是自己想复杂了。那女娃八成是跟小周处得不错,心情好了就像给小伙伴分享糖果一样,顺手给他弄个名额。
加分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难于登天,但对陈佳辰那个层次的人搞不好真的是唾手可得的糖果。校长心里感叹自己之前的揣测过于“皇帝的金锄头”了,哪有什么权色交易,就是小姑娘施舍的一块面包,他们底下的人接过来就是顿满汉全席。
周从嘉小小年纪就具有洞察人心的敏锐,他大概猜到校长想打听什么,于是像打太极一样、引导着校长的关注点从“权色交易”转移到“上位者的施舍”。
校长的好奇心满足后、该说正事儿了:“一会儿自习结束,同学们放假走后,你留一下,把陈同学的东西整理好,晚上她家司机来拿。哦对,你一会儿去找你班主任要俩纸箱子。”
“好的。陈同学不回来上学了吗?”
“不回来了,她出国读书了。”
“为什么?”周从嘉没控制住,问出了声。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
校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她们那些大城市的孩子又不是只有高考一条出路,出国的多了去。”
“她之前说要在国内读大学的,怎么忽然出国了?”周从嘉压低嗓音试图掩盖那一丝愤怒的颤抖。
校长以为周从嘉是震惊于有同学居然可以不用参加竞争激烈的高考,以为他只是心里不平衡、是仇富,便开导他:“她爸上次跟我吃饭还说反对本科出国、不安全,但也尊重孩子的意愿。小陈真没必要跟你们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啊,以她的成绩,能不能过一本线还是个问题。”
不是的!她有京市户口、可以高录取率,她有港区身份、可以走特招,她有外国护照、可以捐款……她多的是路子进国内的高校。
“哎呀!小周啊,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玩法,靠投胎的那咱没办法。咱们安心准备高考,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嘛。”
周从嘉怕自己失控,深吸一口气,缓缓对校长说道:“您说得对,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那我先去班主任那里拿纸箱子了。”
“好好,快去吧,学生也快放学了。”
走出校长办公室,周从嘉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天空蓝得像块净度极高的宝石,几百个刻面,折射出近处云朵的蓝和远处晚霞的红。
周从嘉的心情由愤怒的红、骤然变成了忧郁的蓝:骗子,说好的要跟我去一所大学呢?说好的要当绿茶叫我哥哥呢?
拿上纸箱回教室,同学们已经走光了。周从嘉走到陈佳辰的书桌前,轻喊了一声“骗子”,便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课本和参考书倒没几本,书桌里充斥着大量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小说、手帐、保湿喷雾、香水、发夹……
周从嘉每拿起一样东西,脑海里都会浮现陈佳辰使用它们的画面。
这本《简爱》,陈佳辰曾一边翻看一边吐槽,说读了好几次都读不下去,作者跟女主都太装了,哪有人只靠精神和人格魅力就能收获爱情的,男人都是肤浅的,就喜欢好看的。
当时自己还怼她:“只有缺乏精神和人格魅力的人,才会觉得这些东西不重要,那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收获爱情。”差点儿把陈佳辰气哭。
把手里的《简爱》放进纸箱,周从嘉撇撇嘴,自己想气她也没机会了吧,骗子。
这瓶香水,陈佳辰曾想往自己身上喷,说身上带有同一种味道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当时自己干了什么呢?好像是拒绝身上有香水味儿,顺便给陈佳辰科普中世纪的欧州脏乱差,从贵族到平民都不洗澡、随地大小便,香水的发明可以掩盖体臭、高跟鞋的发明可以防止踩到随处可见的排泄物。
陈佳辰被自己一番话恶心的晚饭都没吃,抽屉里的香水也就放在那里再没见她喷过。
拔开瓶盖,周从嘉学着陈佳辰的样子,往手腕上喷了两下、用另一只手腕揉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果香气,是他曾经闻到过的味道。
周从嘉合上盖子把香水也放进纸箱,哼了一声。现在自己身上也有这种味道了,可是缘分呢?骗子。
东西一件一件的拿起,一件一件的放下,周从嘉有些惊讶,居然每一件物品,他都记得,记的那么清晰。
打包进入尾声,周从嘉的心跳加速,像手中捧着一把沙,手并没有握紧,沙子却在不断流失。
一点一点、流完了,就再没有了。
最后拿起的是一个发绳,细细的黑色皮筋中间连着一小块金属圆盘,圆盘中央只有一个大大的字母“C”,做工精致,看着就不便宜。
周从嘉认得这个发绳,好几次陈佳辰抱着自己的脖子、坐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时,自己会一把扯下它,欣赏着陈佳辰柔顺茂密的黑发,散落在雪白的背上,随着自己的大力挺动,发尾上下飘动,把女孩子柔媚的呻吟捣弄得稀碎。
骗子,说好的命运的红线呢、为什么要扯断它?没有把发绳塞进纸箱,周从嘉把它装进了裤兜。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可那又怎样呢?你骗了我那么多、那么久,而我只拿走你的一根发绳。
小偷就小偷吧,你不也是骗子吗?
骗子和小偷,也挺般配的。
其实陈佳辰买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发绳,牌子的logo是一个大大的字母C。周从嘉不认识任何大牌,误以为这个C是陈的首字母缩写,是陈佳辰定制的,属于她独一无二的物件。
箱子上都贴着胶布,走线笔直漂亮、封得严严实实。
周从嘉坐在位置上等着司机小张,他盯着箱子发呆,好像箱子里放置的不是物品,是被封住的回忆。
等小张来了,周从嘉帮着跑上跑下搬箱子,他没怎么大喘气,倒是小张累得气喘吁吁。
直到小张的车灯驶远了,远到光点消失,周从嘉才背着书包往宿舍走。
不知道陈中军是不是就喜欢聘用大嘴巴的话唠当司机,周从嘉的耳边回荡着小张闲聊时的话:
“小陈去腐国读高中啦,正在考那边的大学。”
“陈总一直反对,但夫人跟小姐瞒着他,先斩后奏,人这会儿已经出国啦。”
“说是外公生病先跑回京市,接着火速办理出国手续,陈总这段时间都快被气死了。”
“上次见着陈总跟女儿视频吵架,陈总要小姐回来、小姐不干,说就要出国读书。”
“我还跟她打了个招呼,看着气色很不错,果然年轻人追求梦想就是干劲十足啊!”
……
原来你也有梦想啊,早说嘛,我又不会当你的绊脚石,拦着你不让你出国。
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玩物?鸭子?权色交易?各取所需?还是……男朋友?
骗子!女人都是骗子,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抓紧口袋里的发绳,周从嘉的心里无论如何骂不出更难听的话了,只剩一种无能为力的伤感。
凉风习习,他抬头望着半空中的月亮出神。
原来去了腐国啊,算上时差,俩人连看同一轮明月、千里共婵娟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呢。
回到宿舍,周从嘉洗漱后躺在床上,他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过了一遍当日的知识点,再盘算下明日的学习计划。
良好的作息培养出强大的生物钟,到点儿了周从嘉就困了,好像丝毫没被陈佳辰的事影响。
只是不知怎么着,即将入睡的周从嘉总觉得有人在他脑海里歌唱,词句模糊不清,旋律反复回放。
沉入梦乡的瞬间,周从嘉终于听清楚了一句歌词: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骗子与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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