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考试排得很紧凑,陈佳辰原打算跟着司机车接车送,还附赠爱心便当和水果零食,但转念一想,搞得太隆重,万一给周从嘉造成压力,影响发挥该多不好。于是,她只安排司机定时定点接送,自己在家装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没考完前更不会询问考试细节。陈佳辰暗自得意自己真是细心体贴啊,殊不知周从嘉专注考试压根儿没注意这些,反而因为不用应付陈佳辰倍感放松,当然陈佳辰也不知晓他居然这么想,否则又气个半死。
第二天的面试结束较早,周从嘉进院门时,陈佳辰正坐在侧廊下的茶亭喝下午茶。她瞥见周从嘉的身影,忙招着手喊了几声,周从嘉便绕过院里的锦鲤池进入了亭子。亭内立着一张宽大厚实的实木几案和四把太师椅,桌角焚着香,袅袅青烟,带着一丝玫瑰的清甜。桌子上摆放着的却是一整套腐国的传统下午茶,叁层托盘上挤满了甜点,最底层搁置几把刀叉;茶壶茶杯皆是缀满碎花的细腻骨瓷,茶杯旁的两个小罐子,一个堆满糖块儿,一个盛放牛奶;两个罐子间挤着一个小圆盘,上面一把镀金色泽的茶漏边缘还挂着几滴茶水。
陈佳辰头顶着硕大的蝴蝶结,身着蕾丝大翻领、外罩背部饰桃红飘带的淡蓝暗纹绸睡袍,笑盈盈地站起身,转了个圈:“我今天打扮的好看吗?”周从嘉环视了亭内古朴的装修,脑海里涌现出陈佳辰穿着紧身旗袍、趴在案上被撞得咿咿呀呀的淫靡画面。感觉下身有抬头的趋势,周从嘉定了定神,勉强答道:“还行。”陈佳辰撅起嘴很不满意:“那就是不好看!哼,你这种土包子当然欣赏不了这种华丽的宫廷风啦,知道茜茜公主吗?她就是这么穿的。”周从嘉嘴上不接话,心中暗自纳闷这打扮哪里好看了,胸那么大前面还堆一大把蕾丝,屁股那么鼓,繁复的直筒布料裹在身上臃肿的像一颗蛋糕树。陈佳辰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倒了一杯红茶,习惯性地按自己的口味加了糖和牛奶。周从嘉第一次喝到加了牛奶的茶,味道怪怪的但也能接受,就是糖有些放多了,他也渴了很快就喝完一杯,再添茶水时,他就只加牛奶没加糖,口感就正正好了。
“考得怎么样呀,难不难?我给你搭配的衣服好看吧,有没有教授夸你帅。”陈佳辰捏着一块儿超小的叁明治边吃边问,周从嘉自动忽略后半句只回应关于考试的:“理科部分不难,文史哲的题目比较刁钻。”陈佳辰塞给他一个涂满果酱的司康,问道:“哪里刁钻了,你没答上来?”周从嘉抽了张湿巾擦干净双手才接过:“笔试的题还好,就是面试的教授似乎很喜欢西方哲学和历史,我不太了解那方面,回答得不太好。”陈佳辰紧张得喝了口茶:“问了啥?”周从嘉边咀嚼边回忆:“有一位问了对黑格尔绝对精神的看法,我没怎么深入读过他的着作,只好凭记忆概述了几句,投机取巧把话题引到老子和《道德经》上,再阐述我的理解。黑格尔的’绝对‘明确指向叁位一体的上帝,那个体系我完全不了解,无从谈我的看法。但他曾盛赞老子的哲学,应该二者是有相似和借鉴的,老子的‘绝对’是指……”陈佳辰茫然地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完全听不懂周从嘉在讲什么,直到一句‘你怎么看?’才让她回过神儿,周从嘉期待的眼神,她避之不及。“我,我觉得你说得很好,呵呵呵。”陈佳辰私下极少听周从嘉如此长篇大论,心情有些沮丧:平日埋怨周从嘉讲的话太少,自己根本不了解他在想什么,如今他愿意分享自己的想法,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还有两天出成绩,明天带你出去逛逛?我都计划好了,先去看城墙,再去游个旧宫,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陈佳辰压下心底的失落,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周从嘉拧紧眉头咽下齁甜的马卡龙,他要被腻死了,连灌几杯纯茶才稍稍缓过来:“我想去看纪念堂。””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听说挺多大官儿升迁前都会去祭拜他,沾沾喜气。咋的,你想当官啊?”陈佳辰带过不少亲朋好友游京城,第一次听到要去看纪念堂的。
“村里老人家都挂着他的相片,我读过他的文集,很佩服。”周从嘉接过递来的叁明治,企图用咸味冲淡被甜麻了的味蕾。“你对他有兴趣啊!我外公当年还跟他一起打过江山呢!多亏祖上荫庇,你我才能在这大宅子里喝茶聊天,嘻嘻。”陈佳辰自以为找到共同话题,满脸骄傲地讲述家族历史,内心觉得对周从嘉如此坦诚,说不定更能加深彼此的了解。
听完不长不短的故事,周从嘉认真发问:“所以,你觉得现在享有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陈佳辰乍一听以为他在仇富,但从他眼中读不到鄙视和愤恨,只有好奇,也就毫不掩饰地回答:“祖上九死一生创下家业,子孙享受荣华富贵不是理所应当的嘛?投胎也是门技术活儿呀,我又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呢?”周从嘉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是啊,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动灵魂更难。”陈佳辰听不太懂,歪着头等他的下文,周从嘉似乎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保持缄默,低下头安静地喝茶。
陈佳辰见他又一副不愿意与自己多谈的样子,只能再次换话题:“我一回来就有朋友组局喊我,怕影响你考试就延后了,明晚你跟我一起去玩儿呗?”周从嘉抬起了头:“要去哪里,要做什么?”“club?pub?会所?我也不确定哎,还没定下来呢,就是喝喝酒啦玩玩骰子啦。”“呃,我不是很有兴趣,不太想去。”陈佳辰的性子最讨厌被拒绝,她立刻回绝:“不行。你要是不陪我去,我就不把身份证给你,你就进不了纪念馆。”意识到口气太强硬,她赶忙摇了摇周从嘉的手腕:“你就陪陪我嘛,又不会坑你,就是跟朋友唱歌聊天啦!”周从嘉最受不了她撒娇,只好答应参加。
不知是不是考完了心情不错,晚饭周从嘉特地做了六菜一汤,其中叁个是陈佳辰最喜欢的辣菜,她又吃了个肚儿圆,独自到院子里散步消食。正蹲在池边喂着锦鲤,周从嘉走过来交待一声‘厨房收拾好了,我去洗澡’就进屋了,陈佳辰忍不住想入非非:难道是要来一发的信号?自己下午洗过澡了,要不先回房间等着?待他房间还是我房间啊,待他那里会不会显得我太猴急了,女孩子还是矜持点比较好,男生本来就该主动点!
回到自己的卧室,陈佳辰点燃含有依兰的香薰蜡烛,换了条单薄的睡裙,长发披散肩头,有种柔弱可欺的美。她靠着床头翻着画册,盯着某一页发呆,没多久房门被敲响,陈佳辰故意停了几秒才说‘请进’,周从嘉果然站在门口,好像有结界似的,他深吸一口气,才敢踏入这华丽的房间。“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几缕微湿的头发垂在前额,室内昏暗的暖光打在他的鼻骨上,竟生出一分妖艳。“你说。”陈佳辰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床单。“我想借用你家的书房,查阅一些资料,可以吗?”周从嘉的语气特别恳切。
像泄气的皮球般,陈佳辰有气无力的同意了。周从嘉离开后,她随便找了部电影打发寂寞的夜晚,看了片头发现是《绝代艳后》,她并不喜欢主演,但不妨碍喜欢里面的宫殿、服饰和装潢。可惜电影情节太无聊,陈佳辰在精致画面的不断闪回中,越来越困,陷入了梦境。
如同影片的拍摄,陈佳辰的梦亦是凌乱、摇晃、随意,她穿着层层迭迭的裙子、踩着高背尖头的粗跟鞋,抹着大片的胭脂和浓烈的红唇,不停地奔跑。她一会儿躺在凡尔赛花园的曼陀罗中,一会儿穿梭于小特里亚农宫的各个房间,梦里她在找什么人,跑着跑着,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位带着王冠的男子。陈佳辰看不清男子的脸,一团强光粘在男子脸上,她绕过数不清的人,一步步靠近,男子转过脸来,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陈佳辰扭头就跑,鲜艳、明快、交替,她的四周越来越暗,好像正在穿越一个长长的隧道,尽头处有光亮,她拼命向着出口奔跑。
冲出隧道,她置身于一个广场中央的台子上,台下挤满了人,叫嚷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陈佳辰猛地转头,眼前居然是穿着血色斗篷的周从嘉,手里拿着斧头,一脸怜悯地打量着她。
画面再一转,自己居然躺在了断头台上,神奇的是,明明是跪着的躯体,脸却是朝向天空。陈佳辰挣扎着,试图分清是真实还是梦境,她极度恐惧,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周从嘉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深深地对视一眼,手中的斧子利落地砍向脆弱的脖颈。
“啊!”陈佳辰陡然直起身,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恐惧与后怕中。电影早就播完,室内柔和的灯光抚慰不了糟糕混乱的心绪,陈佳辰披了件天鹅绒睡袍下楼找水喝,她抖着手倒了半杯水,又抖着唇一饮而尽,她想不通为什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长廊尽头的书房泄出光亮,大概是借用别人家的房间,周从嘉半掩着房门以示坦荡,陈佳辰蹑手蹑脚地挪过去,缩在阴影处向里张望。周从嘉正坐在书桌前一手扶额一手翻阅一本很厚的书籍,面前堆了好几摞书,挡住了不少视线。
夜已深了,台灯下的周从嘉温润如玉,一如既往的温良恭俭让。陈佳辰陷在噩梦的余韵里,眼前这个专注的周从嘉和梦里那个凶狠的周从嘉,一时之间竟完美重迭,明明梦里那个他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没去打扰周从嘉看书,陈佳辰神情恍惚地走回了卧室,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她极少猜对他的想法和行为,或者说她的能力不足以使她理解他。但陈佳辰确定自己是爱他的,至于究竟爱他什么,一时半会儿她也说不清楚,她的这份爱或许沾染上一点儿别的情感,叁分恐惧、七分害怕。潜意识里,陈佳辰竟生出了动摇:他可能不会、也不应该是自己的良人。
坐而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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