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拳而已,你以为这就完了?”
萧齐那拳打在了之前在皓月楼时刺伤不渡的伤口处,他比谁都记得当日的种种,就算两个小沙弥豁出去拦在他面前,他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不渡。
也就是进宫不得带利器,他的长剑还在那个红衣太监处收着,不然刚才该是对不渡一箭穿胸。
“咳咳,有殿下在的时候萧副使还能沉住气,现在哪怕尚在宫中萧副使也敢这般狂妄了?”
不渡还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态度,不过确实提醒了萧齐,这是在天子脚下。
萧齐总算放下手臂,退两步背着手,吐出了一口郁气再度开口:
“不然呢?凭你之前的冒犯,就算苟活这些日子,我也早晚要取你命。”
有本事他就别一直龟缩在宫中让萧齐一直没办法派人杀他,不然不渡只要敢踏出宫城十丈,萧齐就能让他横尸街头。
“你们出去吧。”
不渡挥退了两个依依不舍的小沙弥,起身向萧齐深鞠一礼。
萧齐立刻侧身退开:
“你该和殿下致歉。”
“贫僧罪孽深重,不敢再随意出现在殿下面前,只望萧副使能帮贫僧将这歉意带到。”
萧齐抿了抿唇,没答应也没拒绝。
不渡自顾自往下说:
“今日想与萧副使一见,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皓月楼从今往后便受殿下差遣,若是殿下想要换人掌管,不渡绝无二话。等到明日之后,今上便不会再过问皓月楼。
第二件,是贫僧要给殿下的提醒。陆重已经筹划好如何构陷将军府与漠南勾结,殿下必须早做取舍。”
萧齐的面色缓和了些,总算没再对不渡恶言相向:
“这些事你大可以写封信交给殿下,何必要我来这一趟?”
“因为要见血的事,告诉萧副使比告诉殿下有用得多,而且萧副使不是早就开始瞒着殿下对朝臣动手了吗?前几日的禁军统领……不就是萧副使在千里之外授意的吗?”
不渡淡淡笑了笑,雪白的僧袍染上了窗框中透进来的夕阳,和站在阴影中一身黑衣的萧齐对视着,丝毫不因为自己揭露了萧齐的阴谋而得意。
“所以,你并不指望我真的会把你说的这两件事告诉殿下,甚至连你的歉意都不一定是真的对着殿下,是不是?”
整日虚与委蛇让萧齐从来都不会把人向好处想,他觉得自己猜到了这个妖僧的真正目的。
不就是和阮雁一样,把他当成了魏怀恩的刽子手,让他用滚滚人头铺垫好魏怀恩的路,到最后不只是魏怀恩能够干干净净,连他们这些所谓的谋臣也能一身轻松。
只有他要为那些人命负责,只有他是一切阴谋诡计的所谓始作俑者。
说与不说不重要,反正罪孽都是他的,不管魏怀恩是否明白他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他都比别人脏。
“萧副使,别把人都想得那么不堪。”
佛珠捻动,不渡重新跪坐在蒲团上,不闪不避地迎上萧齐愈来愈不善的目光。
“若我是你,也不会把我刚才的话告诉殿下。最好能永远都让殿下想不起我,这样你才安心。”
萧齐总算明白了不渡今日找他见面的真正目的,终于愿意撩袍跪坐在不渡对面的蒲团上,和他平视。
“你是为了见我。”
明知道他萧齐正磨刀霍霍等待时机杀了他,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请他过来。既然不渡每句话都不是为了挑衅他,那只能承认,不渡在向他表明,他不必再把不渡当作威胁。
不渡知道萧齐在魏怀恩身边的地位,所以只要把这些消息告诉萧齐就好,至于之后萧齐和魏怀恩要如何商量,已经与他无关了。
挨了拳头,和萧齐好好谈一场,算作是不渡这许多年同样暗潮汹涌的恋慕与退让的收场。
“萧副使明鉴。阮雁虽然一心为殿下铺路,但陆重毕竟是朝中重臣,深得今上信赖,也是阮雁的姐夫,等闲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若是为殿下和将军府破局,或许可以从漠南入手,在今年漠南的岁贡使臣到达之前,萧副使必须想出对策。”
不渡句句都说在萧齐心坎上,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本也打算对一直心怀鬼胎的漠南人下手,好让陆重的计策不攻自破。
只不过萧齐觉得奇怪。
就他所知道的不渡的过去,也是自幼就没了双亲被抛弃在街头的乞儿,因缘际会遇上了下山游历的僧人,才将他带入了佛门。
皇恩寺不比其他寺院,受皇家香火,也就只能卷进朝堂倾轧,捧高踩低并不稀奇。
不渡的师父虽然心善,可也没有护住他几年就撒手人寰。
之后,听水镜说,魏怀恩遇见不渡还是在寺院后的荒废禅房中,俨然是失了庇护之后就又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境地,只能偷偷在没人的地方捡拾野菜充饥。
他那时瘦成一把骨头,甚至一度被水镜等人认为不渡比魏怀恩小上好几岁。
被人伤害被人利用之后打入深渊之中的人固然可怜。可是很奇怪,若是这人心怀怨恨,心有不甘,萧齐只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甚至十分欣赏。
因为他也是从如此境地爬出来的,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心境有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既然从任人宰割的深渊爬了上来,凭什么不能向这世道讨回公道?
但是就他所见,眼前这个人,总是心怀善意,不怨不恨,顺其自然等到羽翼丰满,才在佛家法会上一举成为皇恩寺僧众中最受尊敬的所谓高僧。
还不知为何被永和帝看中,成了皓月楼的主人,声望与权势全都稳稳握着,不输朝中重臣。
可也从未听说他苛待过曾经势利眼的僧人,只拿回了他师父的遗物重新供奉在历代方丈的供灯台上,算是报答养育之恩。
若是萧齐与他并无过节,他甚至觉得,自己很难不为这种人折服。
但是也想把他这点矜持打碎,凭什么他能这样清高,让他看了就生厌。
再自持,再慈悲,不也是一个动了凡心的妖僧,也曾对他的怀恩耍花招,甚至差一点就得逞。现在如何还敢摆出这般纤尘不染的姿态,好像从不曾乱过佛心?
他是不是还没被逼到绝境,是不是还有余地?所以才会想收敛就收敛,想看淡就看淡?
萧齐想着自己对魏怀恩的念想,从来都是一发不可收拾,比溺水之人紧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还要孤注一掷,他好像从来就是一个疯魔之人,永远都无法理解不渡的放下。
他不信有这样的人,他只想相信,不渡只是比一般人更能忍耐,更能看清局势。
不渡一定是因为自知敌不过他,哪怕心有不甘,也必须向他低头。
这样才对。
反正萧齐就是嫉妒。
一明一暗,两个人隔着鸿沟天堑,生来就不同的两颗心永远都无法互相理解。
不渡拿回曾被放下的佛珠那一刻起,就已经跳出了小情小爱,红尘滚滚,好像是最后一道问心劫难一般,渡过了,就不会再着相。
他只是真心实意盼望着魏怀恩一路顺遂,也希望萧齐少造杀孽。
一颗剔透,一颗污浊,一人向善,一人堕恶,可是这世间条条大道,只有不相为谋,没有谁对谁错。
“放心,我不会动陆重,也不会动他手下的人……”
有上官鹿鸣在,陆重那条老狐狸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和魏怀恩。
“……漠南那边也不需你操心,我自有打算。你只需要把皓月楼的事务告诉我,殿下若有吩咐,我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估摸着不渡也没什么话要说,萧齐也不再耽误,利落起身,抬脚就要出门。
不渡阖上眼,捻动着佛珠低声念起了什么。
只是萧齐在临出门的前一瞬,忽然转过身来。夕阳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把乌黑的长剑,差一点就要沾染不渡的僧袍。
“你真的放下她了?难道你就不会因为她拒绝你心怀怨恨?”
既然怀疑,他凭什么憋着,想问就问,他不怕不渡觉得他心窄。
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便偷懒一回,不去费神揣测这妖僧话中几分真假,只看他如何回答。
“怎么会呢。难道她不爱我,我就要倒戈向别人?这世间的事怎么只剩下这点东西。
她会是一位再贤明不过君王,我会帮她。”
不渡闭着眼浅浅笑了,还是让萧齐看了扎眼的温和眉目,好像连他自己在内的万事万物都不会让他动容。既爱世间一切,又不偏心左右。
情劫已渡,我佛慈悲。
殿内檀香悠悠,只闻诵经之声。
萧齐很不痛快地回了青鸾宫。
一路上总觉得闷了口气,既嫉妒不渡的万事不在意,又暗恨他凭什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好像魏怀恩是什么不值得留恋的人。
他生来就是这样处处计较的小人,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样才能痛快。
除了魏怀恩,谁都能让他不顺眼,不渡尤甚。
“师父!您回来了!殿下刚醒,正问您呢。”
明丰从青鸾宫中迎出来,欢天喜地的轻浮样子头一次没让萧齐沉下脸,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快步进了魏怀恩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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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齐: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章一百一十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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