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有风声,有虫鸣,有隐隐约约的兽吼,但萧齐一宿未睡,都没能听见一星半点的搜寻喊声。
这太奇怪了,他不相信训练有素的护卫们应付不了那些北翟人,而且十方身上还有求援筒,即使到了无力为继的时候,也能放烟花求援。
好在天色已变灰蓝,他已经能辨认出上山的路。只是他崴了脚,魏怀恩又一身伤,怕是要让她受些苦了。
“萧齐。”
他忽然听见她的声音,清醒而平静,不似刚刚醒来。
“我在,怎么,你没睡吗?”
萧齐松了松僵麻的筋骨,在石头上靠了一夜,他的脊背都发出了骨响声。
魏怀恩确实没有睡,在黑夜中听着他的心跳能够让她慢慢理清很多事情,她觉得可以对他开口了。
“其实我昨日就已经知道了北翟人的埋伏,而且我还知道,在明州的厉空将麾下的玄羽卫带来了蒙山山口,和十方一同绞杀北翟人之后,就把十方他们押走了。”
“什么?”
萧齐半跪在魏怀恩身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早知道北翟人有埋伏,为什么还要如他们的意?还有厉空,他又是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是端王和北翟?”
“没错。”
魏怀恩点点头,抬手借着微弱天光把萧齐散乱的碎发理了理,他的脸颊有些凉,所以她双手都捧在他的脸上帮他暖着。
“你还记得我们在明州的时候,你遭遇的那场截杀吗?
父皇要剪除我最忠心的党羽,留下那些暗地里听命于他的人。我算幸运,拿孟可舒做要挟,从厉空口中提前得知了你的险境,算是救下了你。
但是父皇会这样对我,也会这样对端王。我一直想不透端王在北境失去的是什么,如果只是他的威信,根本用不着让他走这一遭。”
不知道为什么,魏怀恩看着萧齐的目光中满是忧伤与眷恋,他看不明白,所以没来由的心慌。
她的拇指按在他的唇瓣上细细描摹,没给他任何接话的机会。
“昨日上官鹿鸣传来的暗信里,除了催我归京,还有一张端王妃与内侍望楼传给我的密信。
你大概还记得望楼那个人吧,他是父皇在端王府的暗桩。父皇推动着端王与北翟人勾结,还通过望楼让端王妃因此与端王断情决意。
这便是我那父皇从端王身边剪除的羽翼。端王已在死局之中,而端王妃救了我,我便要承恩,以后立储即位,都要善待魏安星。
萧齐,这次回京,便是我的最后一仗了。”
萧齐轻轻拢住她的手腕,皱着眉不解地问:“可是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点同我说?为什么还要踩进这个陷阱?万一呢?”
“抱歉。”
她前倾贴在他的胸前,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为我必须顺着这盘棋路走下去。若是我不来,就抓不到端王勾结北翟的把柄,就牵扯不出厉空和明州的势力为端王所驱的证据。
十方,上官鹿鸣,望楼,还有更多效忠于父皇的人,我甚至不敢把水镜她们一起带上,我只怕她们之中也会有人背叛我。
可是若是我告诉你这一切,你绝不会允许我犯险,但错过了这一次,我父皇就再也不可能留下你了。”
“但你明明……”萧齐轻拍着她的背,仍是不解。她大可以把这些告诉他,再怎么说,他都能想尽办法让她平安。
“你还不明白吗!”
魏怀恩忽然抬头对他吼道。
“我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储君之位什么都能豁出去的人,我不怕死,反正永远都会有人护着我,可你呢?我的计划里唯一的变数就是你!”
萧齐变了脸色。
“我以为我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厉空很快就会出现一起剿灭北翟人,然后十方会在他向我下手之前用玄羽司金牌逼他弃暗投明。可是你非要来,你非要那样护着我!
我根本算不到失控的马车,我根本没想到会连累你坠崖!
萧齐,我害怕了,你要坠崖的时候我害怕了。我自己可以认下这个变数,死了也是我妄尊自大自尝恶果。
我当然知道若是告诉你能保险,可我当时想,若是连你都不知道我的计划,我父皇便不会再猜疑我的不顺之心。你在我身边,我根本没办法不把你也算计进这趟浑水。
父皇他太可怕了,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算到了。我好不容易领先这一步,所以我不能让你知道今晚的任何异动。
可是在你把我推出马车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有多自私,你会受伤,你会死的,你会为了保护故意隐瞒这一切的我而死在这个晚上!
萧齐,我害怕,这次我真的害怕了。
我……我怕我护不住你啊。”
魏怀恩后怕地全身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涌出,肋下越来越疼,她完全无法再挺直脊背,只能倚靠在石头上。
萧齐猛然听到了这番话,才发现原来他在魏怀恩心底不过是一个更加好用的棋子。他以为,他以为他们已经是再亲密不过的关系,却原来在权谋者眼中,万事万物万人皆为价码。
“可是……你不是说过,爱我的吗?”
他的心空了,几乎听不清自己漂浮无依的声音。
“我是很爱你啊,萧齐。所以我才会后怕,所以我才这样后悔……”
魏怀恩忍着疼想要触碰他垂落在地上的手,却头一次被他躲了开。
“但你还是利用我了……对吗?”
他的质问让她无法回答。
“可是十方没有来救你,是不是你猜错了?是不是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受不了她眼中的歉意,绞尽脑汁寻找她话里的漏洞,拼命想要证明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看。”
她指向他背后的山壁,他回过头向上看,已经有玄羽卫和护卫顺着他们滚落谷底的路径向下用绳索降落。
两方人马聚在一起,铁证如山,他还有什么话可替她狡辩。
萧齐阖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魏怀恩咬着下唇努力碰到了他蜷起的手指。
“萧齐,你走吧。”
“你说什么?”
他反握住她的双手,也不管她昨晚脱臼的伤处已经肿起,眼中燃起了堪称怨毒的恨意。
“你要我走?魏怀恩,你从前和我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吗?”
“不是,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你先放开我,好疼。”
他闻言松开她的右手,可还是扯着她的左手不放。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她被他眼中的情绪刺痛,哀声求他冷静。
“萧齐,就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所以你才不能再留在我身边。所有向我砍来的刀剑我自然有办法去避开,可你只会傻愣愣护在我身前,我护不住你啊。
萧齐,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等我大业得成,等我这边都好好的,等到谁都不敢再算计我的时候,我就接你回来,好不好?我保证,很快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如果连出自虎卫营的十方都能暗中遵从帝王的命令,那么魏怀恩身边谁都不可信。
她只能把唯一相信的萧齐送走,只有他平安,她才能安心。
身边有了变数,心肠就会变软。但是成大事者怎么能够因为儿女情长拖沓脚步。
她魏怀恩,决不能允许自己变得这样踌躇。
哪怕萧齐会怨她恨她,但只要他能远离这污糟烂透的一切,等到她把身边的隐患全都清理干净,等到再也没有人会用她的心软作为掣肘,她就能把他彻底护在自己身旁。
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萧齐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她明明是在为他着想的啊?
“我不会走的。”
她没想到她已经这样坦白了自己的阴谋诡计,他还是这么倔。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都已经到了最后与端王短兵相接,图穷匕见的时候,他还以为留下就是爱她吗?
谁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他凭什么这样自以为是?
“我说的话你全都听不懂了吗!你本可以不过这样的生活的!你想要的爱我给你了,你想要的所有东西我都给你了,为什么你却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上面的人已经到了半山腰,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以为你留下就能帮我吗?我随你一起跳下来已经是又一次犯了大忌,这已经是我第叁次为你破例,难道你以为我父皇还能容你第叁回吗?
萧齐,不要倔了,听话好吗?”
击杀严维光是一次,明州截杀是一次,她已经求过两次他的活命,这次虽然是她豁了出去,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看见她随他跳崖?这账到最后只会算在他头上。
他撑着石头站起身来,魏怀恩意识到了什么,扑过去拽住他的衣角想要阻止他。
可是他心意已决,冲着山崖上大喊:“十方统领,殿下在这!”
上面马上传来十方中气十足的喊话:“好,我们马上就到!”
魏怀恩面如死灰,软倒在了地上。
完了。她的自私和阴谋全都落空了。她什么都想要,可是却控制不了他的心。
萧齐半跪在地上把她扶了起来,怨毒散去,只剩冷漠。
“魏怀恩,从今天开始,我要做的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关。”
————————————
魏怀恩一直以来的定位就是野心家,只不过是因为和萧齐谈恋爱才能让他看到真正的那一面。
但是对于野心家来说,爱到底占多少,肯定是视情况而定的。
比如之前萧齐半死不活的时候,这时候魏怀恩愿意去和永和帝争辩,因为她不能没有萧齐。
在皇陵祭拜的时候,她也愿意在自己最珍视的亲人们面前隆重介绍萧齐。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只要顺着永和帝铺好的路走下去,储位就是板上钉钉,她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永和帝的认可,那么冒一冒风险是完全可以的。
但是没想到会惊马坠崖,萧齐或者是她的底线,所以她会跟着一起跳。
但是安全了之后,她又只会担心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会因为萧齐而有了软肋。
所以嘛,爱是肯定的,她已经尽量给萧齐更多了,但是当参照物的她的野心的时候,就emmmmmm
这章算是萧齐彻底支棱起来了,别忘了我的文案里还有他权倾朝野的戏份。
萧齐若是有野心,也只是因为对魏怀恩的某种占有欲。
脑回路是这样:如果魏怀恩爱权力,那萧齐就成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好了,她离不开他,撇不下他,对于她这种野心家来说,这种关系或许比爱来爱去还要牢固。
另外,这部名字叫做《拜朱颜》,算是某种对女性地位的思考,事业批们绝无可能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目标的。魏怀恩就不说了,裴怡和孟可舒也都是我很喜欢的角色。
厉空和望楼仍在猜拳决定谁会be
章七十八识得东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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