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阴沉沉地看着自己面前摊开的信折,气氛凝滞到让跪在地上的小吏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定远侯府几时开始不允许出入了?”萧齐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清凌凌如空谷水声,比小吏听过的任何名角儿的嗓子都好听。
但他哪里敢用这双耳朵去欣赏副司使的声音。“回大人,辰时过了不久,在孟御史家的大爷出了定远侯的门之后,我们的人就再没和里面的人接上话。”
萧齐用力闭了闭眼,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出了差错。“厉空呢,他也没消息吗?”
“没,小的安排了人等在后门偏门,一直都没收到厉空公子的信筒。”
“叩叩叩。”萧齐不自觉地握手成拳轻敲着桌面,几息之后再度开口:“定远侯府外的人撤回来,留几个人盯着即可。其余人,去把孟可钊今日去定远侯府的细节打听清楚,越快越好。”
“是,小的告退。”
关门的风让烛火一阵摇曳,晃得萧齐烦躁不已,干脆阖上眼帘仰在椅背上推演从开始派人去监视定远侯府邸到和厉空搭上线之间的每一步。他从头到尾都亲自盯着,只有昨晚上带着南林府的消息去见魏怀恩才暂时停了和厉空的联系。不应该是自己这边的差错,他很确定自己避开了所有魏怀恩派出的人犯过的错。
他用的人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宫中驱逐或者是净身之后却没能入选内侍的可怜人,都是他精挑细选之后的可靠人选,没有挂碍也不会背叛。而最重要的厉空,为连定远侯都不知道那个男宠在春猎之后就对他有了二心……
萧齐梭然睁开眼睛,或许不是因为底下的人不尽心露出了蛛丝马迹被定远侯知晓,而是厉空在定远侯面前暴露?孟可舒,孟可钊,定远侯,厉空,似乎有什么线索呼之欲出。萧齐出了门在玄羽司的空空荡荡院子里走来走去,夜深无人,他在这样的黑暗中却尤为自如,视物完全不受影响。
他如同黑豹一样逡巡自己的领地,在熟悉的黑暗与寂静中越来越冷静。他对这个世界最初始的记忆就是死寂的黑暗,光明才是稀缺,那段时间甚至漫长到他离开了那个“家”很久之后,才知道黑暗才是不正常。
但骨子里的记忆无法改变,就像魏怀恩熟睡时会蜷成一团怀念在母亲腹中和哥哥一起被孕育的安全感,萧齐只有在沉静如海的黑夜中才能摒除杂念。
如果厉空的背叛被发现,那么定远侯在不知道他是如何和外面传递消息的时候直接切断一切联系是很果断的举措。而不管厉空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能够牵动他心神的,只有孟可舒。而孟可钊今日又刚好在花楼过夜之后直接去了定远侯府,想必是有什么关于孟可舒的交易被厉空听见……
“呼——”萧齐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已然把这件事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好在问题没有处在他的谋划和底下人的行动上,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魏怀恩解释自己的失职和无能。可是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他并不在乎厉空为什么惹怒了定远侯,但没有厉空,根本没有人能说出那位出身南林府医家的侍妾的详细信息。老定远侯盘踞南林府多年,战事大小不断,记名不记名的府医和折损后又冒名顶替吃饷银的不计其数,即使有了南林府这个方向也难以定论,遑论没有了能传递定远侯消息的细作。
要是能再给他点时间就好了,一年,不,九个月,他就能把人铺到更远的地方,把手伸得更长,哪怕只有一句话,他也能把南林府翻个底朝天找出魏怀恩想知道的一切。但现在顶多算是把半个京城抓在手心的他还不能没有厉空。
还是得从孟可舒身上下手,他得知道孟可钊背着孟御史和定远侯到底在谋划什么。
想要抓着一条线探寻下去,就不得不把与之并行的、分叉的好几条支线全都摸清楚,才能保证最后找到的是全部的真相。萧齐更加理解了魏怀恩把自己派到玄羽司的用意,她不是把这件事彻底托付给了自己,而是几拨人马一同调查,才能让她真正放心。
“玄羽司会成为您最好用的剑的。”萧齐从黑暗里伸出手,捧住了从檐牙交错中漏下的一束月光,“总有一天,您不用再为了一件事就耗费如此多的心神。再给我点时间,主子。”
他攥紧了拳头,收回了黑暗之中。
“我会把天下都放在您的脚下。”
“哥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不会去的,你不用再劝我了!”孟可舒气得从圈椅里站起来,扯着孟可钊的袖子往外拽他:“那定远侯是多么放荡的一个人,哥哥你自己不求上进也就算了,怎么能把我也往火坑里面推!”
“孟可舒!”孟可钊臂膀一用力就稳稳地站在原地,“你别这么不识好歹,我是你亲哥还能害你吗?你怎么想我,我无所谓,但是你也别和爹一样长了个木头脑袋啊!你是我们孟家的小姐,看看你身上的绫罗珠饰,哪一样不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好?你怎么可能受得了爹看上的那个穷进士?呵,到时候你就得跟着他去个天高皇帝远的破地方,能不能回京城都不一定,哪有安安稳稳嫁到定远侯府舒坦?”
“哥!你,你!”孟可舒从没有这样气血上头过的时候,她有太多要痛骂孟可钊的地方,甚至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见孟可钊还要大言不惭地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用定远侯的名号脏她的耳朵,干脆使出撒手锏:“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去找爹了!”
“嘿!你又来这一套是不是?哥和你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是不是?好好好,我走我走,你好好休息,明天哥带你去……哎你别去找爹,我走了!”
赶走了满嘴胡话的孟可钊,把他说的混账话在心里过了几遍的孟可舒伏在小桌上大哭了一场,连贴身嬷嬷和侍女都被她赶了出去。她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父兄的心头宝,就算爹古板了些,哥哥浪荡了些,总归对自己是百依百顺的。可是在女儿家最重要的婚事上,父亲为了清流名声,不仅把吴姨娘生的二姐姐嫁给一个狂生,就连她也打算着嫁给今年春闱的进士。
可她说过她不愿意,娘临走前也拉着她的手求父亲答应让她嫁一个她喜欢人。笑话,全都是笑话。都说着为她好,却字字句句都暗示着她既然受了这么多年疼爱,就应该低头把自己的一生都乖乖交出去。她是畜生吗?她是被养育多年终于到了要被屠宰售卖的那一天了吗?什么定远侯,女子怎么可能在他那污糟的后宅里有活路,分明就是要用她这条命去换侯府的姻亲好处!
她哭自己,哭娘亲,还哭到了今日才看清父兄真面目的愚蠢,更要哭自己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布的命运。她真恨自己蠢笨,到了今天才明白姨娘进门时母亲为什么抱着她哭了一整夜。原来如此,原来妻子女儿都是筹码,原来她们从来都没有被当成有血有肉的人来看过!
暑热还没有退去,孟可舒却全身冷到发抖。她抱着自己在床上蜷成一团,流了太多泪的眼睛在烛火灭了之后更加看不清东西。“看不清也好。”心力交瘁的她闭上了眼睛,“本来也都瞎了这么多年。”
“娘,我好恨,好恨。”
严维光收到了孟可钊派小厮送来的口信。倒也没什么失望可言,在他看来,孟可钊那个废物也很难一次成事。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更紧急的是嘉柔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什么消息,居然直接跑到了皇恩寺躲着。太子虽然又病了,但东宫现在固若金汤,再也插不进人手去。
一件一件都不顺心,玄羽司里面从虎卫营改编的人又在江玦的授意下天天给他找麻烦。严维光这辈子都没活得这么憋屈过,以前至少还有厉空能让他信任,现在……
不提也罢。
厉空被关进了后院,随他自生自灭两天磨磨脾气再说。严维光跟着老定远侯习武多年,即使在老定远侯去世,他回了京城之后也一日不曾懈怠,烦闷之下更是在演武场上操练了好几番才大汗淋漓地停手。月明星稀,演武场上无遮拦的天空让抱着长枪坐在地上的严维光怔神了许久。
真像南林府的夜空啊。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今日厉空充满恨意的眼睛。让他在多年之后又一次像刚刚进京时,感受到了举目无亲的孤独。
他一直都很怕孤独,但却知道自己身边全是各处的眼睛,盯着他的世袭罔替,看不起他们的平民出身,还因为大姐姐用了手段才在永和帝还是王爷的时候有了端王而被人笑话。就连他那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蠢外甥端王,夺嫡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已经不可一世到觉得人人都应该对他俯首称臣。
“大姐姐,咱们就在南林府过一辈子不好吗?京城哪里赶得上这里啊?”
那时候大姐姐一边给他梳着南林人的辫子,一边和他贴了贴脸。“我们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小雷山,我们是定远军的荣耀,明白吗?我们必须回去,我们必须……去做一些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情……”
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他雷山这个名字了。他恨自己身上需要用大姐姐的牺牲才换来的荣耀,却又不得不按照命运一步一步走下去。
要是大姐姐还在,要是大姐姐来做这个定远侯,一定比他强多了。
严维光哼起了快要忘记的歌谣,旋律却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清晰。让他暂时忘记了身在何处,好像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耳边忽然传来琴声,打断了他的吟唱。但他也没有恼,反而顺着这阵琴声和起了新的歌声。
厉空的琴声他比谁都熟悉,他听得出琴中的一呼一吸,一乐一悲。
“流水落花,暮云夕照。风起楼台绿袖招。
小扇笑语和光好,明年今朝,明年今朝,哪知春去水益消。”
记忆如夜风扑面而来,小楼里宁折不弯,如绿竹一样的厉空,在他步履维艰的时候是他唯一能够交心的存在。
厉空为什么不再爱他了呢?
“大姐姐,我做错什么了吗?”
章十月藏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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