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副总管衣服里的脊背已然全湿了,在这郡王爷看不到的角落里,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十岁孩子的背影,越看越觉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他全然不像是以前宫里那个只会闯祸打架的六阿哥了,嘴角挂着柔和的笑,身量长高长健壮,面色神态,全然天翻地覆。
熟悉,是因为他与先皇后长得太像了。他几乎就是富察皇后的复刻,除了一双眼像极了皇帝,那温柔的菱形嘴、挺直端丽的鼻子、文雅高贵的面容,都与富察皇后一模一样。
永琮却突然面露惊讶,伸手从箱中拿出一个物事。那东西似是一个宝瓶,但纹绘与京城各地特色都不同,看着像南方一些地界部落的图腾。
“这是?”
副总管看了眼那瓶子,回忆起来:“回郡王爷,这是顺嫔娘娘的贺礼。”
“顺嫔?”永琮念了一声,含着笑把那瓶子举高打量,嘴角笑意似乎越深起来。
他突然对身边的宫女道:“把这瓶子摆在外面。”
副总管没想到这许多珍奇异宝没得到他多看一眼,倒是顺嫔这个有些稀奇古怪的瓶子得了青眼。
他心道顺嫔和令妃不和,但想来六阿哥是不怎么关注宫里后妃的事的,不然怎么会无意识地给了顺嫔一个脸面。
永琮微笑着注视宫里的人离开,笑吟吟地打了个哈欠:“天色不早了,准备开饭吧。”
他往饭厅走,路过摆在正厅中间的那个瓶子,又仔细看了一眼。他似乎心情很好,连眼尾都笑得微微弯了起来。
回京以后就没有怎么见过令母妃了,但估摸着很快就有机会了。到时候,他可有大礼相送。运气好些,说不定宫里的皇后娘娘也会喜欢他的礼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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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
璎珞震惊地抬起头来,问坐在下首的永琮。
“这是什么?”
哲郡王永琮一直在看着她,闻言扬起一个微笑。
“这是顺嫔被湖广总督认回去前的经历。”
令妃:“可是,你是怎么查到的?”
永琮笑着,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样轻描淡写:“顺嫔是小舅舅出征准噶尔带回来的,固然湖广总督声称她从小流落民间,但当时把她一路领回京的是小舅舅,他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察觉到她举止与寻常民女差距甚大,一早就提醒过我。不过引起我警觉的还是乔迁礼,她为表真心,没有赐我宫中的物品,反倒是寻了她亲自带进京城的一件摆设品,殊不知却漏了底细。我在瓶里看到了准部一个家族的徽记,位置十分隐蔽,若非偶然,我也不会发现,估摸着顺嫔自己都不知道。令母妃细想,她既是流落民间长大的民女,又怎可能接触到准部的高层?所以我就在想,有没有可能,湖广总督并非在民间找回她,而是借着战争……碰巧寻回了在敌帐中的女儿?”
令妃还是有些怔忪:“所以你就凭这个去查了?”
永琮摇了摇头,笑着安抚她:“令母妃别担心,我还没那么冒失。我先去了富察府,跟小舅舅和小舅母说了猜测,得到了他们的一致肯定,然后小舅舅才帮我派人快马赶去西边打听消息,查探确实,直到结果板上钉钉了舅舅才交给了我。”
令妃低头看着写满了“沉璧”生平的纸张:“下一步你想怎么办?既然她是准部余孽,又曾经生过孩子,那她进宫会不会对皇上欲行不轨?”
她越想越不安,猛地站起来:“不行!这件事让我来办!皇上现在应该在和太后请安,顺嫔也在。我现在就去告诉皇上!”
听到“皇上”两个字,永琮嘴角微弯,露出一抹略微薄凉的弧度。
“母妃别急。这件事,您做还是不好。虽说咱们手里的证据一切属实,然而您去拆穿顺嫔,不免有争风吃醋、打压异己的嫌疑,无端让自己落了下乘,皇阿玛说不定还会迁怒您。这件事由我来办。我不信皇阿玛一点也没察觉,之所以没有行动,可能有他自己的考量,也可能是舍不得。但倘若我来挑破,他就瞒不下去了,太后想必也不会放一个身份诡秘的女人在宫里。而且,杀鸡儆猴,母妃就不想从皇后那里得一份清静吗?”
令妃停下脚步,她素来是对永琮的话信赖有加,闻言皱了下眉:“此事与皇后扯不上什么关系。”
永琮:“没关系。顺嫔起先与您叫好,如今决裂,却不觉在宫里受制,以那拉皇后手段,此事必有蹊跷。我觉得最好的解释,就是皇后看您不行动,便转而拉拢了顺嫔,与之结盟。如今顺嫔颇得圣宠,她恐怕正打算趁机拉拢人手、腾出空子好好教导小十二。如若她发现这个新盟友这么快就要失势,只会觉得焦头烂额,担心与您又要争斗。这种情况下,只要母妃没有打算乘胜追击,皇后一定会向您示好,这宫里至少也能平和好一些时间。”
令妃愣了,转眼看他好几眼,才点头:“那母妃听你的。”
或许真的有一种说法叫龙子凤孙吧。永琮本就是元后嫡子,生来身份尊贵,虽然被教坏了几年,但当有人重新纠正他的观念后,他的进步几乎是可怕的。
圆明园那三年,永琮几乎是天天被教养在太后膝下的,璎珞能做的就是及时把太后灌输来的一些不妥当的想法给他纠正,以求让他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最后他能自己成长为这个样子,谁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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