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被身后的部曲推搡着向前,伏寿低着头走在他右侧,周遭只剩下兵器盔甲间相互碰撞的金属声,还有他心脏狂跳的声音。
到底该怎么做……当年被宦官挟出城门,他只能惶惶不安地发抖,如今宦官董卓均已伏诛,他仍然只能被这些混账捏在手心吗?
刘辩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北宫兀自矗立在身后,恰好不好地挡住中空那刺目的日光,简直像是在昭示什么,让他胸中忽然一悸。
正这时,方才拽住他的那人忽然脚步一顿,环顾四周,神情中透出几丝惊惶。他强装镇定地喝道:
“怎么回事?!”
刘辩寻声望去,才发现东明门前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人着装不一,玄甲有之皮甲有之,甚至还有羽林卫打扮的人,彼此间亦在相互争斗,也不知外头究竟是怎样的局面了。
那杨氏部曲不开口还好,一说话,便彻彻底底地暴露了队伍当中的刘辩——他头上那顶十二旒冠冕过分显眼,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把“少帝在此”四个字顶在了头上。
那部曲话音落下,周遭忽然短暂地静默了两秒。然而就在下一刻,东明门前那些将士都像意识到了什么,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全部发疯似的冲了过来!
最初那说话的部曲骂了句娘,连忙抽出武器,抬刀就挡,周边士兵顿时散开,与那群阵营不一的将士们缠斗在一起。
刀枪相碰撞,短兵相接,雒阳北宫再一次乱作一团。
刘辩看得几乎愣住,只觉得满背都是虚汗,忽感觉右手一紧,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带了出去。
他眼珠微动,才发现是伏寿。
伏寿一把拉住他,一手提起衣裙下摆,硬是在这汹涌人潮里找到了防御最薄弱的一角,口中道:“陛下快跑!”
她说着一矮身,带着刘辩从缝隙里绕过士兵,撒腿就跑。
东明门早被堵了个彻底,从那里出不去,从那些看不出势力的士兵来看,城外说不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贸然闯出反而更加危险。她与刘辩虽都年少,起码也在南北两宫中住了许久,对宫殿的了解自然比外头那些士兵深,凭借地势甩开他们,倒也并无不可。
哪怕长姊是威震八方的大将军,伏寿毕竟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普通女孩,又拽了个气息奄奄的拖油瓶皇帝在身边,不过跑了一截,她就已觉体力不支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铁甲相撞的声音,有男人远远地喊了一声:
“分头再追!”
伏寿倒抽一口凉气,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双腿却已经迈不开大步了。
她自觉无望,拉着刘辩的手也松了开来,低下头,喃喃道:“阿姊……”
她那声“姊”的尾音还没全然落地,忽然感觉右手一凉,紧接着,刘辩那病秧子竟又拽起她来,硬是拖着她往最近的那座宫殿里跑过去!
刘辩比她年长五岁,如今也算是个少年,撇开体虚气弱不谈,拉个小姑娘跑几十步的力气还在,伏寿一个趔趄,竟然又找回点力气,一咬牙,跟在刘辩身后拼了命地跑。
“藏进去!藏到屏风后面!”
刘辩一把将她推进殿内,看了眼延休殿东角的屏风,压着声音对她吼道,自己则慌不择路地冲向殿西侧一座带屏长榻之后,强按住肺腑的瘙痒不适,一屏息,弯腰藏了进去。
下一刻,半掩的赤色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就是这里?仔细搜——”
“主公!”
秦楚一剑甩开背后偷袭的敌兵,又抬脚踹开一个,手中银剑挽出一道雪亮的光,又刺向扑来的第三人。她转头看了眼那报信将士,随手擦了把脸边血迹,喘着气问:
“怎么?”
“袁军也得信去了北宫,天子本被世家部曲抓着,被我军和袁军当场撞上——”
秦楚一剑挥开袁军的剑,黑着脸打断他,喝道:
“说重点!”
“天子在北宫里头丢了!”
秦楚:“……”
不到这种关头,她都不知道手下养的是群怎样的蠢货。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右臂左腿都受了伤,后颈的伤口隐隐发热,也不知伤到了没有。
袁绍这批士兵实在太多,她手下三万多人里分了几千去援助郭嘉曹操,又派出去一支精兵去寻刘辩,余下这些对上敌军,就算每个都以一敌三,也杀不干净袁绍那批手下。
她“啧”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如山似海的敌军,只觉得他们的银甲极像某种杀不干净的毒虫,一波接着一波地噬人血肉。
只是她心中虽有动摇,表面上是分毫不可展露的。秦楚挥手一剑,再次挑开敌军的偷袭,左手一伸,在口中打了个长长的呼哨,照夜玉狮子转瞬如天赐神驹般迎着人潮冲过来,转瞬撞翻好几个下盘不稳的敌军。
秦楚飞身跃上马背,左手稳稳地握住缰绳,右手银剑同时抹过一人颈项。她一拉缰绳,口中唤了一声,战马便毫无畏惧地冲出包围圈,直挺挺地向着北宫方向奔去。
秦楚余光看见大道石板上深浅不一的血迹,心中一动,再度拍马提速。
这匹白马陪她走过无数次雒阳街道,却没有哪一次,地上流淌过这样多的鲜血。
只是此时实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照夜玉狮子很快冲到东明门前,撅子一尥,颇有主人之气地踢开一个扑上来的袁绍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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