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圣上说的是大皇子与他这个表了不知多少代的表兄间的龃龉呢。
他垂着眼,缓缓道了句侄儿明白。
圣上便宽了心,又赐了些珍宝才让他回府。
可谢凤池却不舒心,他只身走在冗长寂静的宫墙边,神色平静,却掩着比天色更沉的阴霾。
纵使庞荣已经查清楚,那日行刺的人没头没脑,八成是个初行此道的无名小卒,偏偏被六皇子利用来栽赃大皇子,针对的并非是他,他仍觉得有什么滞涩在胸口,散不去也化不开。
好巧不巧,碰上了正要去敷衍的三公主赵菀。
她穿了身绛紫的长袍,簪着飞天髻,明艳又高贵。
相似的面容,被她演化作了盛气逼人的美貌。
“三殿下。”
直直撞见也无法装作无视,谢凤池平静行了一礼。
赵菀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心软的,持着端庄的仪态走到他面前仰头问:“你若是尚了公主,赵晟那个废物又怎会有胆伤你呢?”
谢凤池抿唇不言,一双凤目不为所动,连那浓密的睫毛似乎都被冷风给吹得凝结住。
“我偶尔也在想,你若真是为了老六考虑才不肯尚公主,那你索性从进国子监便不管他呀,”赵菀红了眼,
“可你私下里又从不拒绝他的请教,便叫我也存了念想,觉得若是招你为驸马,你也不会拒绝的。”
谢凤池温和劝慰:“公主金枝玉叶,必该配上更好的人。”
“那确实!”
“我约莫着也看出来了,”赵菀硬下心,擦肩时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作出来的这些,是顺着你的教条,你的规矩,顺着安宁侯的期望,可实际上,你一点儿都不想与我们有沾染!”
“我不要一个不会爱我的夫婿!”
赵菀说完,扬起她的头颅,最后看一眼谢凤池。
谢凤池抬起眼,他极少地作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又是长长一拜。
赵菀扬长而去,发髻后面簪着的步摇叮叮当当,在黑下来的宫墙间反复回响,空寂又冰冷。
谢凤池终是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确实不想与他们有沾染。
安宁侯未死前,他须得顾忌场面,做足模样,活得像个伥鬼一般掩藏着自己的情绪,顺着他们的意思恭敬行事,只盼着他能给与自己同宫里那位皇子一样的慈爱。
可现如今,安宁侯死了,他的想法自然也跟着变了。
正如一只狗养了十年也该怜惜,他关照着赵彬十年,也付出过心血,可就连这点微末诚意,也叫对方一计利用给辜负了个彻底。
他不想再当伥鬼了。
想清楚这些,谢凤池终是收敛好情绪,缓缓走出这条黝黑的走道。
他有了想去的地方,那里温暖如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凤池从不知想回自己府邸,也得经过这么多道弯弯绕绕。
喝醉了被宫人们抬出来放风的霍光恰好见到谢凤池,当场奋力地便要冲过去。
宫人们见状面面相觑,便也松手离开了。
霍光一路跟到宫门口,拽着衣角扒拉靴子分毫不松。
谢凤池的耐心快要被磨灭了。
今夜是除夕,是洛娘来侯府过的第一个年,她还在府中等着自己……此刻的自己也十分想见她。
可这些人,怎么非都要在这个时候来搅和他?
偏偏霍光打小便不会看人脸色。
“赵……赵晟真去江南了?”霍光满脸纠葛地伏在地上看他,“圣上罚了?”
小将军喝多了,连口条都不利索,结结巴巴说了许久才问完一串话。
谢凤池的脸似是被风吹得要掉冰渣子。
他维持着温和的笑:“是。”
“可,可明明……不是他啊……!”
霍光顿顿错错,焦头烂额。
这行刺……不是他听说是安宁侯府的人散播了他打赵晟的消息,一怒之下去干的吗?
和赵晟是真没关系啊!
谢凤池则是冲他后脑勺一哂。
是啊,连霍光这种蠢货都知道不是赵晟做的,偏偏圣上要用赵晟来堵他的口,只为了不再多拖一个皇子下水。
闲人们茶余饭后,以自己坐井观天得来的讯息指点江山,说着那六皇子如何不得宠,可实际上他是占尽恩赐。
谢凤池不想再在冷风里冷静自己了,他瞥了眼仍不肯松开他靴口的霍光,沉声叫人将对方送回将军府。
没想霍光拼了命摇头,满面复杂道:“我有,有事儿要告诉你。”
谢凤池眼眸略抬。
下一秒,霍小将军却是眼皮一翻直接醉倒了去。
谢凤池:“……先带回侯府吧。”
若非宫人们瞧见最后霍光是跟着自己走的,他真动了将人留在这里,一夜冻死的心。
上了马车,谢凤池捏着鼻梁,只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不愿再想任何事。
待到了府门前,下了马车,却瞧见那一袭红梅映雪的少女捧着手炉,静静守在门边翘首望着他。
侯府要守丧,便不得装扮喜气,在满城挂着火红灯笼的府邸中,如一进幽深冰冷的空宅,可却因着明艳娇俏的少女,叫谢凤池更觉,此处比刚刚出来的宫里如梦似幻,富丽堂皇。
他喉结微动,麻木的神经与纷乱思绪,似乎在瞧见她弯起的眉眼时便已经得到了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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