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从凉州入关, 从贺兰山脉南麓穿越,越过渭水, 洛水, 南下京畿。
沿路经过的州府官府和地方乡绅大摆流水宴席, 招待路过的将士,, 。听到了消息的百姓们蜂拥出城欢迎,城外官道会看到拥堵欢呼的人群,大军夜里在野外扎营,附近的村落会有百姓自发提着烧酒肉蛋出来劳军。
但越往京畿地带, 气氛越安静。
大军昨天傍晚进了京畿地界, 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出城犒军的兵部官员,也没有夹道欢迎的百姓, 大军凯旋回京的消息似乎被刻意压制了。
数万兵马在野外扎营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 距离京城西门二十里处, 姗姗来迟的京城官员终于出现在裴显的马前。
但来的不是兵部官员,而是大理寺官员。出城的目的也不是犒军,而是宣读敕令。
——勒令返程大军在城外原地扎营。
——勒令中书令裴显不带亲兵随从,只身入京,接受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方质询。
裴显在官道中央勒停了马。
高大的战马喷着响鼻,在宽阔的道路中央不耐烦地原地踱步。
裴显高坐在马上,俯视面前手拿敕令的大理寺丞,淡笑,“只身入京做什么?再说一次?”
大理寺丞嘴巴发苦。
他今天出城,把大理寺下属的所有官差衙役都拉出来壮胆。乌泱泱的两百来号人,往官道一堵,看起来气势倒也唬人,
但是前方很快烟尘大起,千万铁骑奔腾疾驰,黑压压若乌云压城而来,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原地如潮水般左右铺开。这仅仅是玄铁骑的前锋营。
他们在官道上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前锋营将士呼哨着纵马往左右让开一条道路,中军营将士护送着主帅上前。
大理寺丞眨巴着眼睛。
他们是出城包围了裴中书吗?他们明明是被裴中书的人马重重包围了!
大理寺丞抬袖擦掉大冷天惊出来的满头冷汗,干巴巴解释说,“裴中书……涉嫌一桩去年的旧案,洗清犯案嫌疑之前,按照朝廷惯例,需得避嫌政务。还请、请裴中书暂时卸下身上所有的军政职务,原地停、停职,等待质询。”
裴显的乌皮长靴轻轻一踢坐骑,高大军马喷着热气,绕着大理寺丞转了两圈,勒马停步,云淡风轻道,
“城外风太大,大理寺丞的声音太轻。本官实在听不见。再说一遍?”
“……”
大理寺丞豁出去了,扯开嗓子大喊出,“请裴中书暂卸下一切军政职务,原地停职!等待质询!”
一嗓子喊得太大,不止面前的裴显听见了,大理寺官差听见了,方圆百步内的玄铁骑将士都听见了。
刹那间,无数道锐利视线齐刷刷地聚集过来,从四面八方怒目而视。
兵器出鞘声接连响起,护卫在裴显周围十步以内的将领和亲兵齐齐拔刀。
上百道雪亮的刀刃,带着战场上冲刷不净的浓烈血腥气,弥漫在大理寺官员们的口鼻之间,刀尖往前,虚虚地抵住他们胸口。
大理寺丞脸上大惊失色,带领着两百多衙役官差,乱糟糟后退了几步。
他们往后退,前方拔刀的将领和亲兵们纵马往前。
还是相隔半尺,刀尖虚虚地抵住胸口。
大理寺丞擦着冷汗,“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他急得家乡土话都出来了,“大家莫气,有事好好商量,不必拔刀哟~”
京城通往西郊的官道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文镜带领数十东宫禁卫,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刻赶来了。
带来了一竹篮子大柑橘。
文镜跳下马,抱着整篮子柑橘走到裴显的马前,双手捧递过去,
“殿下吩咐,知道裴中书今日率军返程,这篮子柑橘是殿下的一点心意,务必要送到裴中书手里。”
裴显坐在马上,视线扫过竹篮里金黄漂亮的大柑橘,微微颔首,示意亲兵接过竹篮。
“殿下知道今天城外的事?”
“殿下知道。三堂会审的大案子,牵扯到许多人,也牵扯到了督帅。殿下正在宫里问话,等相关的人询问清楚了,就来找督帅当面说明。殿下说,稍安勿躁。”
大理寺丞擦干净了额头冷汗,鼓足勇气过来说话,“下官是公事公办,一切都为了朝廷,下官和裴中书并无任何私怨哪。”
赔着笑脸说了几句,见裴显毫无动作,又壮着胆子说了句,“裴中书……鱼符?”
裴显摘下腰间装着鱼符的金鱼袋,半空里抛了过去。
大理寺丞接了代表高官身份的鱼符,又赔笑着问,“腰刀?”
裴显的拇指按在随身腰刀的刀鞘上,缓缓摩挲不止,
“裴某得了朝廷赐下殊荣,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入宫也可佩刀。此刀不卸。”
大理寺丞脸都笑僵了,硬着头皮往下说,“还有官袍,官靴,腰间的犀皮带……大理寺的规矩,官员停职入大理寺、等待质询的期间,都不适合再穿戴了……”
裴显的唇边泛起一丝凉笑。
“说得好,往下继续说。官袍官靴腰带都不适合再穿戴,怎么不索性把裴某当众给扒了,光着锁拿入狱?坐骑是不是也要牵去官衙里卖了?官印在兵马元帅府里,军中发令用的私印在裴某身上,是不是都要拿出来?说啊,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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