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和夏至两个抱着鼓鼓囊囊的被褥出去的时候,他跨过门槛,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她们后面。
姜鸾现在正在自己的寝堂里。
她大清早地叫了水,在木桶里刚洗完,趴在床上,露出一身被热水蒸腾得泛红的柔腻肌肤,春蛰和秋霜坐在两边,仔细地替她擦药。
她虽说做事天不怕地不怕,真做下了昨晚的大事,心里还是有点怕的——怕奶娘知道了边哭边数落她。
早上一大早地就号称昨夜在御花园里看灯,吹多了冷风受了风寒,身子不舒坦。瞒过了探病的苑嬷嬷,这才终于从装病的床上下来,沐浴擦药。
她如今是蹦跶不动了,春蛰和秋霜敷药的手按在哪儿,她就龇牙咧嘴地喊疼。
春蛰又气又心疼,眼眶子都红了,半透明的脂膏伤药抹着肩胛上一处明显的牙印,红着眼眶骂,“是狗吗?下嘴啃成这样!殿下从小养得这么好的一身金贵皮子,擦了多少玉肌膏养护着,给他啃破皮了!”
姜鸾嘶嘶地倒吸气,“疼疼疼,嘴上骂归骂,春蛰你手轻些。”
秋霜涂抹着看起来更严重的部位,忧虑得说不出话了。
“殿下,”她左思右想,轻声提议,“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姜鸾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别找太医。太医怕事更怕死,我们叫他保密,他当面一定点头应诺,回去就偷摸摸记档存证了。你们手里的药就不错,清清凉凉的,多抹点。”
她经历昨夜混乱的一夜,话本子里总说的‘欢愉’,没怎么咂摸出来,身上被啃出来的疼是真真切切的。
姜鸾想来想去,觉得是昨晚的药不行。
裴显把药拿过来时,仔细和她讲解过了,说里头掺了一半的蒙汗药,一半的起兴药,两种药性互相影响,中药的人似醒非醒,如坠梦中,比不得完全清醒的时候。
姜鸾听得时候没多想,等到切实体验过一次,她算是知道了,人似醒非醒的时候,跟他说什么完全没用,压根不听你的。
话本子里常见的才子佳人 ‘一夕欢愉’,‘抵死缠绵’,‘春情荡漾娇花语’,‘芙蓉帐羞红了芙蓉面’,跟昨夜实战差异巨大。她觉得裴显故意拿了效果不好的破药来糊弄她,气得一口咬住他的胳膊肘弯半天没放嘴。
她今天是蹦跶不动了,难得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等上药。
身子是不能多动弹了,手上不肯闲着。
她平日里记录随笔的卷轴抱出来,平摊在床头,叮嘱身边的秋霜和春蛰两个,“你们不许看啊。”
笔墨都放在手边,她提笔就写: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月明星稀,光耀千里。
人生必做五十事之首件事,夙愿达成,不亦乐乎,死而无憾。】
盯着最后一句想了许久,把‘死而无憾’四个字用墨点涂掉了,又添了一行,
【似醒非醒,如坠梦中,比不得完全清醒。清醒时再试一次,死而无憾。】
涂了四个字,加了一句,这才满意了,交给秋霜收好。
写完又叮嘱秋霜,“仔细收好了,上次被二姊从柜子里翻出来,差点拿回去她的景宜宫看。”
“对了。还有另一个随笔卷轴呢。”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卷随笔,“青玉轴的那卷,也拿出来给我看看。”
秋霜边去翻找箱笼边诧异地说,“是还有一卷随笔,那卷写得多,空白处都写满了,在箱子里搁着呢。”
说着找出一卷青玉轴的细绢长卷,还是铺到床头,在姜鸾面前摊开。
这卷随笔,姜鸾倒是不怕人看的。因为字迹写得小且密,不近身仔细查看,根本看不清一行行的绢书小字写的是什么。
开篇以弯弯曲曲的小篆体写了八个字:人生必做之五十事。特意写得鬼画符似的,靠近也看不清。
姜鸾拿大号的兔毫笔蘸足了墨汁,抬手把第一行从头到尾涂黑了。
春蛰正在按揉她酸痛的腰,一抬头瞧见了,懊恼地哎了声,
“这还是殿下三四月里写的吧。熬了几个晚上才写好的,怎么涂了!”
姜鸾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抬手又把第二行给整行涂黑了。
那行小字原本写得是:【除夕夜登楼,相伴看送傩】。
后面断断续续地跳着涂黑。
【二姊无恙】
【二兄无恙】
【嫂嫂和侄儿无恙】
【开公主府】
【护卫身边人】
【跳胡旋舞】
【骑快马】
【喝烈酒】
【喝到酩酊大醉】这条涂黑的同时,她自言自语,“不止醉了,还吐了。喝醉酒没意思,以后再不喝醉了。”
【重阳登高】
【鳌山灯会】
【探访京郊裴氏别院】
【大雪天出门堆雪人】
【学富五车】这条点了点,画了个圈,代表进行中,跳过去。
【招揽贤才】这条也点了点,同样画了个圈,跳过去。
【给姜三郎家乖女起个好听的小名】这条点了点,又自言自语,“姜三郎还没娶亲呢……”跳过去。
…………
寝堂外传来了几句争执声。
“殿下未召,不得私入寝堂重地!裴中书想要做什么!”
说话的是夏至,嗓门刻意提的极高,既是警告,又是报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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